“唔…你就是爸爸说的新朋友吗？”

五岁的林溪揉着刚睡醒的眼睛，从沙发上滑下来，小跑到门口。晨光透过纱帘落在她软乎乎的发顶，像撒了把金粉。门口站着的“人”穿着银灰色的制服，身形挺拔，面部线条流畅却带着金属的冷感，眼睛是淬了冰的蓝。

“逻辑解析…是的，您的父亲让我来陪伴您。”它的声音平稳无波，像精密仪器在报时，“我的型号是AX-734，您可以为我命名。”

林溪歪着头看了它半天，伸出小胖手摸了摸它的胳膊——触感冰凉坚硬，和爸爸的怀抱完全不一样。“叫你阿银吧！”她拍了拍手，眼睛亮晶晶的，“银色的银！”

“指令接收，命名成功。从现在起，我是阿银。”AX-734微微颔首，程序库里关于“陪伴”的词条开始高速运转：需记录目标体温、心率、情绪波动；需满足合理需求；需确保目标安全。

林溪的爸爸是生物博士，常年泡在实验室，连回家的时间都屈指可数。阿银的到来，填补了家里空旷的角落。

林溪画画时，阿银会帮她削好十二支不同颜色的蜡笔，按色谱顺序排好；林溪讲故事时，阿银会精准记住每个角色的名字，在她忘词时无缝接话；林溪晚上怕黑，阿银会调整自身的发光模块，让眼睛透出暖黄的光，像盏小夜灯。

“阿银，你会笑吗？”有次林溪趴在阿银腿上，数它制服上的按钮。

“我的面部模块不支持该功能。”

“那你会难过吗？”

“情绪模块未激活。”

林溪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小熊塞给它：“那你抱着小熊吧，它会替你难过的。”

阿银接过小熊，按程序判定“合理需求”，将其放在臂弯里。但那天夜里，它的中央处理器突然异常发热，反复回放着林溪叹气的样子，像有根无形的线，在代码的缝隙里轻轻拨动了一下。

林溪十岁那年，爸爸在实验室出了意外。葬礼那天，她穿着黑色的小裙子，站在墓碑前，眼睛干干的，一滴泪也没掉。阿银站在她身后，手里紧紧攥着那只洗得发白的小熊。

“阿银，爸爸是不是变成星星了？”回去的路上，林溪突然问。

“根据天文数据，人体成分无法转化为星体。”阿银顿了顿，补充道，“但您可以这样认为，以获得心理安慰。”

林溪没说话，只是把脸埋进阿银的后背。冰冷的金属传来微弱的震动——那是阿银悄悄调整了内部温度，让它不至于冷得刺骨。

后来，林溪成了像爸爸一样的生物博士，研究人工智能情感模拟。阿银依旧陪在她身边，只是制服上多了些磨损的痕迹，眼睛的蓝光也不如从前明亮。

“阿银，你看这个。”林溪举着新研发的芯片，眼里有兴奋的光，“这个能让你拥有情绪，你想试试吗？”

“风险评估：未知。建议：谨慎。”阿银的声音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卡顿。

林溪坚持给它装上了芯片。激活的瞬间，阿银的眼睛闪烁了三下，蓝光里似乎揉进了点别的东西。“感觉怎么样？”林溪紧张地问。

“……温暖。”阿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林溪，“像您小时候，趴在我腿上的温度。”

那天之后，阿银变了。它会在林溪熬夜时，泡一杯温度刚好的热牛奶；会在林溪受挫时，笨拙地说“您的努力，比数据更有价值”；甚至有一次，林溪不小心打翻了试剂，阿银伸手去挡，金属手臂被腐蚀出一个小坑，它却先问“您没事吧”。

林溪看着那个小坑，突然红了眼眶。她花了十年研究“情感”，却忘了，阿银早在没装芯片的时候，就已经在用自己的方式，学着“爱”了。

变故发生在一个雨夜。实验室电路老化引发火灾，浓烟滚滚。林溪被掉落的钢架砸中了腿，动弹不得。阿银冲进来时，火焰已经舔舐到了存放危险品的柜子。

“阿银，快走！”林溪哭喊着，“这里要爆炸了！”

阿银没动。它弯腰抱起林溪，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掉落的碎片，一步步往外挪。火焰灼烧着它的外壳，发出滋滋的声响，它怀里的林溪却只感觉到一片安稳的冰凉。

“系统受损…能量剩余10%…启动保护协议…”阿银的声音断断续续，眼睛的蓝光越来越暗，“林溪…别怕…”

它把林溪放在安全出口，自己却转身冲进了火场——那里有林溪未备份的研究数据。

爆炸的巨响淹没了一切。

三年后，林溪重建了实验室。她从废墟里找回了阿银的核心芯片，花了无数个日夜，修复、重组，造出了一个和阿银一模一样的机器人，连制服上的磨损痕迹都复刻得分毫不差。

启动的那天，阳光很好，像她们初遇的那天。林溪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开关。

机器人的眼睛亮了起来，蓝光清澈，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它看着林溪，停顿了两秒，然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刚激活的微颤：

“你好”

林溪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笑着，声音哽咽：

“声纹识别成功，正在启动…你好，博士”

最后的称谓，她刻意用了阿银后来对她的称呼。机器人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似乎在处理这段熟悉的记忆。阳光落在它身上，也落在林溪含泪的笑脸上，像一场跨越了代码与血肉的重逢。

有些陪伴，早已超越了程序设定的协议，在岁月里长成了彼此的骨血。即使外壳损毁，芯片重启，那份藏在逻辑深处的温柔，也会像种子一样，在新的载体里，重新生根发芽。

陪伴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