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纪人玛莎——一个曾在百老汇叱咤风云、如今眼光毒辣的老太太——昨晚在电话里兴奋不已：“凯文看了你在伦敦那出《哈姆雷特》的录像，亚历克斯，他想要你。不是跑龙套，是‘站立舞者’旁边那个有名字的年轻中尉！去西部，去南达科他，把自己晒黑，学会骑马！”

此刻，亚历克斯拿起剧本。角色注解是他自己用铅笔写下的：“孤独的觉醒者。文明的异乡人。”他天生一副适合古典戏剧的面孔，金褐色的头发，灰绿色的眼睛像雨后的森林，面容线条优美却缺乏强烈的情绪波动，总带着一层天然的、礼貌的隔膜。这让他显得温和，却也难以真正亲近。人们容易被他优雅的谈吐和倾听时的专注吸引，却总在试图再靠近一步时，碰到一堵无形的、光滑的玻璃墙。

当出租车载着他驶向肯尼迪机场，穿过喧嚣的市区时，他感到一种熟悉的平静的孤独。他不是去追逐一个梦想，更像是去履行一个早已在内心认定的、沉默的使命。

1990年夏，南达科他州，拉皮德城。

热浪扭曲着地平线，无边无际的草原在烈日下呈现出一种焦渴的金黄色。风是干燥的，裹挟着尘土和草屑的气息。《与狼共舞》的片场就驻扎在这片苍茫之中。

亚历克斯穿着略显粗糙的联邦军蓝色制服，独自坐在一棵孤树的稀疏阴影下。他抵达这里已经一周，饰演布兰特中尉——一个戏份吃重、内心充满矛盾的年轻军官。同剧组的其他演员，包括饰演邓巴的凯文·科斯特纳本人，在休息时常常聚在一起，分享着从洛杉矶带来的八卦，用啤酒和玩笑驱散荒野的寂寞。亚历克斯从不加入。

他不是傲慢，只是不需要。他的“难以接近”像一层无形的玻璃罩，将他与周遭的热闹隔开。人们注意到这个异常英俊、沉默得有些过分的年轻人，尝试过邀请，但总被他用无可挑剔的礼貌婉拒：“谢谢，我想再看看剧本。” 几次之后，大家便习惯了，私下里叫他“那个安静的温特斯”或者“小教授”。

此刻，他膝上摊开的不是剧本，而是一本关于拉科塔苏族历史和文化的专著，书页边缘记满了细密的笔记。他在准备一场关键的戏：布兰特中尉在目睹白人士兵对苏族人的暴行后，于深夜营地中与邓巴的激烈对峙。这场戏需要展现的不是外放的愤怒，而是信仰崩塌、忠诚撕裂时，那种哽在喉咙里的、冰冷的痛苦。

“开拍了！布兰特中尉，科斯特纳先生，请就位！”

亚历克斯合上书，起身，拍掉裤子上并不存在的草屑。走进临时搭建的营地场景时，他身上那种“局外人”的疏离感悄然发生了变化，沉淀为一种更沉重的、属于角色的压抑。

镜头对准了他和科斯特纳。

“他们只是野蛮人，邓巴！我们需要的是土地，是秩序，不是去理解他们的……他们的舞蹈！” 布兰特的声音起初是试图说服同僚，也是说服自己，带着强装的强硬。

科斯特纳饰演的邓巴眼神复杂：“你见过他们如何对待孩子，如何尊敬老人。布莱克，你心里清楚，这不是‘野蛮’。”

亚历克斯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这是一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他别开脸，望向远处虚构的苏族营地方向，侧脸的线条在篝火光影中绷紧。摄影机推进，给他面部特写。他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种急速冷却的、空洞的茫然，仿佛某种他赖以生存的内在框架正在无声地碎裂。几秒钟的沉默，长得让监视器后的导演都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转回脸，看向邓巴，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更可怕的——认知到自身罪恶后的虚脱：“那我们是什么？拿着圣经和枪炮的……更高贵的野蛮人吗？”

“Cut！” 导演喊道，声音里带着兴奋，“完美！亚历克斯，你刚才那个眼神……上帝，你让布兰特活了！那种无声的崩溃，比嘶吼更有力量！”

科斯特纳也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周围人说：“嘿，都看见了吗？这小子将来不得了。他吃透了角色，不是演，是成了他。”

赞扬像风一样掠过亚历克斯。他只是微微颔首，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科斯特纳先生”，便又独自走回那棵孤树下，拿起那本文化专著，仿佛刚才那个在镜头前灵魂战栗的人与他毫无关系。

副导演看着他的背影，对身边人嘀咕：“真是个怪胎。但也真是个他娘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