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的风裹着冷意拍打着窗棂，窗内却暖得像是盛着一整个春天。厨房里的抽油烟机低声嗡鸣着，陈燕林系着枣红色的围裙，正站在灶台前翻炒着一盘糖醋排骨，糖色裹着肉香滋滋地冒着热气，氤氲的白雾模糊了她的侧脸。陈飞林则坐在餐桌旁，手里拿着一双筷子，细细地摆着碗碟，骨瓷的白瓷碗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每一个碗边都摆得整整齐齐，透着一股妥帖的温柔。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几盘早已备好的干果和糖块，窗外偶尔炸开一两声烟花，细碎的光点透过窗帘的缝隙漏进来，落在地板上，明明灭灭的，添了几分年节的热闹。

只是这份热闹里，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滞涩。

陈月林和陈飞炎是一早吵起来的。不过是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陈月林想把窗台上那盆养了许久的兰草搬到客厅，说过年要添点生机，陈飞炎却嫌兰草娇气，怕被来来往往的人碰坏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就呛了起来。陈月林的声音带着点委屈的尖细，陈飞炎的嗓门则越提越高，最后陈月林红着眼睛摔了门，陈飞炎也沉着脸摔了手里的抹布，从早上到晚上，两人愣是一句话都没说。

这会儿，陈月林正坐在餐桌的一角，手里攥着一双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米饭，眼眶微微泛红，脸上带着明显的郁色。她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坐在对面的陈飞炎，看他慢条斯理地夹菜、吃饭，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的火气就又“噌”地一下冒了上来。那点恨意像是被点燃的火苗，烧得她心口发堵，连桌上那盘她最爱吃的松鼠鳜鱼，都没了半点胃口。

陈飞炎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端着酒杯，抿了一口白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那点烦躁。他不是真的想和陈月林吵架，只是嘴笨，一着急就说不出好话，看着妹妹那张写满“我还在生气”的脸，他心里也堵得慌，却拉不下脸去哄，只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埋头扒着饭。

陈燕林将最后一盘清蒸鲈鱼端上桌，解下围裙擦了擦手，笑着开口：“好了好了，菜都齐了，快动筷子吧。今天可是大年三十，有什么事，过完年再说。”她一边说着，一边给陈月林夹了一块鳜鱼的鱼腹肉，“尝尝这个，刺少，你最爱吃的。”

陈飞林也跟着附和，给陈飞炎添了一勺排骨汤：“哥，喝点汤暖暖胃，这汤炖了一下午呢。”

气氛刚有了点缓和的迹象，却被陈飞炎的一句话又搅得支离破碎。

他看着陈月林碗里没怎么动的菜，皱了皱眉，语气硬邦邦的：“吃饭就好好吃，戳什么戳？好好的一碗饭，都被你戳烂了。”

陈月林手里的筷子猛地一顿，抬起头，眼底的水汽瞬间涌了上来。她死死地盯着陈飞炎，声音带着哭腔，却又透着一股倔强的恨：“我戳我的饭，关你什么事？陈飞炎，你是不是就是看我不顺眼？早上不让我搬兰草，现在连我吃饭都要管，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看你不顺眼？”陈飞炎也放下了筷子，眉头皱得更紧，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我是怕你把饭撒一桌！多大的人了，吃个饭都不安生，一点规矩都没有！”

“我没规矩？”陈月林“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手里的筷子被她攥得紧紧的，指节泛白，“我看是你故意找事！那盆兰草我养了三年，你说不让搬就不让搬，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从来都这样，什么事都要按你的意思来，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我不在乎你？”陈飞炎也跟着起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要是不在乎你，能天天提醒你天冷加衣？能在你生病的时候守着你一夜不睡？陈月林，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我不讲道理？”陈月林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碗里，溅起细小的水花，“道理都是你的！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恨你！陈飞炎，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在了陈飞炎的心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死死地盯着陈月林，眼底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

陈月林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哭着推开椅子就往门外跑，脚步慌乱地冲上楼梯，“砰”地一声关上了自己的房门。那声响在安静的客厅里炸开，震得人心头发颤。

餐桌旁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陈飞林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口，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陈飞炎，和眼底满是无奈的陈燕林，轻轻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她站起身，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坚定：“我去看看月林。”

说完，她便抬脚朝着楼梯走去，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那个躲在房间里哭的小姑娘。

陈燕林看着陈飞林的背影，又看了看坐在餐桌旁，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陈飞炎，轻轻叹了口气。她收拾起桌上被碰歪的碗碟，动作缓慢而沉重，过了片刻，也起身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落在空气里：“飞炎，你也别太犟了，月林还小，你让着她点。”

客厅里的暖光灯依旧亮着，照着满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糖醋排骨还在滋滋地冒着香气，清蒸鲈鱼的鱼眼泛着莹润的光，排骨汤的热气袅袅地往上飘着，却再也没人动筷子。

窗外的烟花又炸开了几朵，绚烂的光芒映亮了半边天，噼里啪啦的声响热闹得不像话。

陈飞炎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餐桌旁，手里还攥着那只酒杯。他看着桌上那盘被陈月林戳得乱七八糟的米饭，看着对面空着的椅子，看着楼梯口那扇紧闭的房门，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涩又胀。

他抬手，将杯里剩下的白酒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呛得他眼眶发红。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满桌的烟火味，竟在此刻，变得无比冷清。

年夜饭中的烟火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