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婉刚从老夫人院里回来,一进自己的闺房“听竹轩”,就见碧柔正踮着脚,往窗台上摆一盆新换的茉莉。
“小姐回来了?”碧柔回过头,手里还捏着块擦花盆的软布,“方才二小姐过来了,见您不在,坐了会儿就走了,留下个锦盒,说是给您添的嫁妆。”
苏清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梳妆台上那个描金漆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二小姐苏清瑶,是庶母柳姨娘所出,比她小两岁,平日里面上总是姐姐长姐姐短,可眼底的那点心思,苏清婉岂会看不破。
“放着吧。”她脱下外罩的水绿色褙子,随手递给碧柔,自己走到桌边坐下,拿起账本继续核对着绸缎庄的出入账。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轻响。
碧柔伺候她换了杯新沏的雨前龙井,轻声道:“二小姐那盒子看着精致,里头怕不是什么便宜物件。只是……前儿我去库房帮着清点嫁妆,听见柳姨娘跟二小姐嘀咕,说定国公府虽显赫,可世子爷常年在外,性子又冷,怕您嫁过去受委屈呢。”
苏清婉笔下一顿,抬眼时已恢复了平静:“她倒是‘关心’我。”
这话里的讥诮,碧柔自然听得出。尚书府里,嫡庶之别如同天堑,柳姨娘母女平日里明里暗里没少给自家小姐使绊子。就说这次赐婚,柳姨娘当着老爷的面,一口一个“清婉好福气”,转头就跟下人说“怕是个守活寡的命”。
“小姐别往心里去,”碧柔愤愤不平,“二小姐还说,她要是能有这福气,定要把国公府的中馈牢牢抓在手里呢。”
“中馈?”苏清婉嗤笑一声,翻过一页账本,“她怕是不知道,我对那些油盐酱醋的琐事,兴趣还不如城西那家新开业的银楼大。”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下月初三的婚期。倒不是盼着嫁,而是想着嫁过去之后,定国公府的产业遍布京城,光是名下的铺面就有几十家,若是能从中找到些合作的门道……她的指尖在账本上敲了敲,眼里闪着“铜钱”的光。
正想着,院外传来脚步声,是母亲王氏身边的大丫鬟锦书。
“大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关于婚期的一些俗礼,想跟您再合计合计。”锦书恭敬地回话。
苏清婉放下笔,理了理衣襟:“知道了,这就去。”
跟着锦书穿过抄手游廊,远远就看见王氏坐在正厅的梨花木椅上,手里拿着一本红帖,眉头微锁。
“娘。”苏清婉走上前福了福身。
王氏抬眼,连忙招手让她坐到身边:“婉婉,你看这帖子,定国公府那边派人送来的,说是婚期定在下月初三,各项礼节都写得清楚,你瞧瞧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苏清婉接过红帖,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写着纳征、请期的各项流程,连送嫁的人数、陪嫁的物品清单都列得细致。她一页页看过去,目光在“陪嫁商铺三所”那一行停了停——父亲倒是舍得,把城南那三间最赚钱的绸缎庄都给她做了陪嫁。
“都妥当。”苏清婉合上红帖,递还给王氏,“国公府考虑得周全,女儿没什么意见。”
王氏看着她平静的样子,叹了口气:“傻孩子,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怎能这么不在意?娘知道你心里不情愿,可圣旨已下,咱们做女儿的,只能听天由命。不过你放心,定国公老夫人我打过交道,是个明事理的,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苏清婉点点头,心里却在盘算:老夫人再好,也不如自己手里有钱踏实。这三所绸缎庄只是开始,到了国公府,她得想办法把生意做得更大些才行。
正说着,门外传来柳姨娘娇柔的声音:“姐姐在吗?我炖了些燕窝,给姐姐和大小姐补补身子。”
话音未落,柳姨娘就带着苏清瑶走了进来。苏清瑶穿着件粉色罗裙,见了苏清婉,脸上立刻堆起甜笑:“姐姐,我刚听说婚期定了,特意来恭喜姐姐。”
她说着,就把手里的锦盒递过来:“这是我攒了半年月钱给姐姐买的一对玉镯,虽不贵重,却是妹妹的一点心意,姐姐可别嫌弃。”
苏清婉看着那锦盒,没伸手去接。碧柔在她身后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方才二小姐走后,她好奇打开看过,那玉镯看着莹润,实则是些不值钱的边角料打磨的,还带着点裂纹。
“妹妹有心了。”苏清婉淡淡开口,“只是我素来不爱这些饰物,留着也是闲置,妹妹还是自己戴吧。”
苏清瑶的笑容僵在脸上,柳姨娘忙打圆场:“清瑶也是一片好意,大小姐就收下吧。”
王氏看了柳姨娘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婉婉性子俭朴,不爱这些花哨东西,清瑶的心意她领了,东西就先拿回去吧。”
柳姨娘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拉着苏清瑶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讪讪地走了。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苏清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尚书府的日子,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流涌动。也好,下月初三嫁去定国公府,换个新环境,或许更能专心搞她的“发财大计”。
只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定国公世子赵适……她脑海里闪过一丝好奇,很快又被账本上的数字覆盖。
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不妨碍她赚钱,一切好说。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定国公府里,赵适刚从军营回来,正听着母亲絮叨他的婚事。
“……苏家大小姐我见过一次,去年上元节灯会上,她正蹲在灯谜摊前,拿着算盘算猜对多少题能赢那只最大的银锁,那认真劲儿,倒比京里那些娇滴滴的小姐有趣多了。”老夫人想起那场景就笑,“你可别摆你那将军的架子,人家姑娘是个会过日子的,你得好好待人家。”
赵适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灯会上那个蹲在摊子前、算得眉飞色舞的姑娘……他似乎有点印象,当时她梳着双丫髻,侧脸在灯笼光下显得格外灵动。
原来,她就是苏清婉。
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下月初三……似乎也不用那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