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岁那年，你被带到一栋陌生的房子里
记忆从这里开始模糊，只有碎片：一个女人站在高高的楼梯上俯视着你。四姐推了推你的背，小声说
四姐叫干妈。
你仰起头，对这个陌生的词汇感到困惑。那女人的眼睛很特别，即使在明亮的灯光下也似乎藏着阴影。你没有哭，只是伸出短短的手臂，含糊地发出一个音节
炎唯一妈……
林喜柔没有动。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审视，像科学家观察实验品，不带温度。最终，她走下楼梯，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当你期待一个拥抱时，她只是用指尖碰了碰你的脸颊，很快收回，仿佛你的皮肤会烫伤她
林喜柔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家。
她的声音平稳，不带一丝涟漪
林喜柔带她去房间。
她对四姐说，然后转身离开
你的幼儿房很大，有满墙的玩具和柔软的羊毛地毯。夜里你惊醒，陌生的环境让你哭泣。四姐哄了又哄，哭声依然不止。门开了，林喜柔站在门口，穿着丝质睡袍，脸上没有表情
林喜柔太吵了。
你从泪眼中看到她，哭声变成了抽泣，然后伸出双手。这成了你们之间的第一个僵持——你固执地张开双臂，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最后，她走进来，却没有抱你，只是坐在床边，看着四姐给你喂奶瓶
——
四岁那年冬天，你发高烧
迷迷糊糊中，有人用冰凉的手探你的额头。你睁开眼，看见干妈站在床边，身后的灯光勾勒出她的轮廓
林喜柔喝水。
她递来杯子
你摇摇头，伸手要抱。林喜柔皱了皱眉，但还是坐下来，让你靠在她怀里。她的身体不像妈妈那样柔软温暖——记忆中父母的温度早已模糊——而是带着一种奇特的凉意，像夏夜的玉石
你在她怀里找到舒服的姿势，小声说
炎唯一干妈香香的。
林喜柔的手顿在半空。她身上从不使用香水，地枭的气息与人类不同，她自己清楚
林喜柔胡说什么。
她语气生硬，却任由你蜷在她怀中入睡
那夜她坐了很久，直到你的呼吸平稳下来。离开时，她轻轻抽出被你攥住的手指，动作是自己未曾察觉的轻柔
——
五岁那年，家里多了个妹妹
林伶躲在林喜柔身后，苍白的脸上一双大眼惶恐地转动。你兴奋地跑过去，想拉她的手，林伶却像受惊的小兽般缩回
林喜柔她是你妹妹，以后要好好相处。
林喜柔目光落在林伶身上时，有种你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你用力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珍藏的彩虹糖——昨天表现好，四姐奖励的。你小心地剥开糖纸，递到林伶嘴边
炎唯一甜的，吃了就不怕了。
林伶迟疑地看着你，又看看林喜柔，终于小心地含住了糖。你笑起来，转身拉住林喜柔的手
炎唯一干妈，妹妹喜欢糖，我们下次多买点好不好？
林喜柔低头看着你们交握的手，你的小手掌温热，紧紧包裹着她微凉的手指。她注意到炎拓站在楼梯拐角处，少年的眼神警惕而疏离。再看看眼前毫无防备的你，她忽然感到一种陌生的情绪
林喜柔好。
她说，这个字比往常柔软半分
那一年，也是你第一次“保护”家人
几个孩子在公园嘲笑林伶古怪的苍白和过于安静的性格。你冲过去挡在她面前，像只炸毛的小猫
炎唯一不许说我妹妹！
推搡间你摔倒了，膝盖擦破一大片。回家后，林喜柔一边给你消毒，一边听你气鼓鼓地复述经过
林喜柔然后呢？
炎唯一然后我说，我有世界上最好的干妈和哥哥妹妹，你们才可怜呢！
你骄傲地扬起下巴，随即因为刺痛而龇牙咧嘴
林喜柔的手停顿了一秒。她看着你膝盖上渗血的伤口，看着你因为维护“家人”而闪闪发亮的眼睛，一种陌生的悸动在胸腔蔓延。地枭不该有这种感觉，这很危险
但她还是伸手揉了揉你的头发
林喜柔傻孩子。
——
六岁那年，你发现了林喜柔的秘密
不是在白天的家里，而是在深夜的书房外。你起来喝水，听见压抑的嘶吼和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悄悄推开门缝，你看见林喜柔背对着门，肩膀微微颤抖，手指深深掐入桌面。
她转过头时，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异常的光
你吓呆了，但你没有逃跑。而是轻轻推开门，光着脚走过去，像小时候那样拉住她的衣角
炎唯一干妈做噩梦了吗？
炎唯一我做了噩梦，抱着小熊就不怕了。
林喜柔盯着你，那目光里有你无法理解的风暴。许久，她眼中的异光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略带疲惫的眼神
林喜柔回去睡觉。
你却张开手臂抱住她的腰，把脸贴在她冰凉的丝绸睡衣上
炎唯一我给干妈讲个故事吧，快乐的故事。
那晚你讲了一个故事，语无伦次，困得东倒西歪。最后是林喜柔把你抱回床上，你在半梦半醒间感觉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冰凉的触感
像吻，又像叹息
——
七岁生日那天，你送给林喜柔一幅画
画上是四个人：高高的干妈，酷酷的炎拓哥哥，害羞的林伶妹妹，还有笑得很开心的你自己。背景是家里的花园，你用了大量明亮的颜色，太阳是橙色的，花朵是七彩的
炎唯一这是一家人。
炎唯一要永远在一起。
林喜柔接过画，长久地沉默。她的指尖抚过画纸上写下的“家”字
当天深夜，她站在你床边看了很久。月光洒在你熟睡的脸上，睡姿还像小时候一样，抱着那只旧旧的小熊玩偶
林伶是她的血囊，是延续她生命的存在。炎拓对她永远有着一分疏离。只有你，炎唯一，从来不怕她，而是真心把她当成家人
她弯腰，极轻地整理你额前的碎发。这个动作她已经做过无数次，从最初笨拙的照料，到如今自然的习惯
林喜柔晚安，唯一。
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离开时，她带走了那幅画。后来佣人打扫房间时发现，画被郑重地装裱起来，挂在林喜柔私人书房最显眼的位置——那个通常只放置重要文件和地枭秘密的地方
那天之后，林喜柔开始允许你进她的书房，甚至会在你做完功课后，让你靠在她身边看书。你们的对话依然不多，但有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在悄然生长
——
过完七岁生日没几天，熊黑到家里了，那是个沉闷的下午
门铃响起时，你正抱着那只绒毛都快磨平的小熊玩偶，窝在客厅沙发里看书。林喜柔亲自去开的门，这很少见
然后，一个巨大的阴影就填满了门框
你下意识地缩了缩，抱紧了怀里的小熊。那个人太高大了，像一座会移动的山，肌肉把简单的黑T恤撑得紧绷绷的。他的脸看起来很凶，嘴唇抿成一条硬邦邦的线，眼神扫过来的时候，你觉得空气都变凉了
林喜柔唯一，过来。
林喜柔的声音把你从愣神中唤醒。
你放下书，抱着小熊，磨磨蹭蹭地走过去，躲在林喜柔身侧，只探出半个脑袋偷看
林喜柔这是熊黑，我的助理。
林喜柔熊黑，这是炎唯一。
熊黑的视线落到你身上，你感觉像被什么大型动物盯上了，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你努力想挤出一个礼貌的笑，但失败了，只能小声地、蚊子哼哼似的叫了一声
炎唯一熊叔叔好。
说完，你立刻又把脸藏回林喜柔身后，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小熊的耳朵
林喜柔有这么吓人吗？
林喜柔似乎觉得有点好笑，侧头问你
你先是用力点头——他看起来真的好可怕！比你看过的所有动画片里的坏蛋加起来都吓人！但马上你又想起礼貌，赶紧摇头，可小小的身体还是诚实地紧贴着林喜柔，不敢再看熊黑
炎唯一我……我去看看妹妹在干嘛！
你结结巴巴找了个借口，像只受惊的兔子，抱着小熊“蹬蹬蹬”就跑上了楼，连拖鞋都差点跑掉一只
直到躲进自己房间关上门，你才背靠着门板松了口气，心口还在砰砰跳。你低头看看怀里憨态可掬、笑容可掬的小熊玩偶，又想起楼下那张凶巴巴的脸，小声嘟囔
炎唯一你怎么也叫熊呀……一点儿都不像。
楼下，门厅恢复了安静
林喜柔看着你消失的楼梯口，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嘴角却似乎有丝极淡的弧度
熊黑林姐。
熊黑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也像他的人一样粗粝厚重
熊黑这小丫头胆子不大。
林喜柔她不是胆子不大，她只是还没习惯你。
林喜柔以后，你就知道了。
熊黑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不明白林喜柔为何特意强调这个。林姐身边的孩子，炎拓那个半大小子眼神里总藏着东西，看得他都不太舒服；另一个叫林伶的女孩，苍白安静得过分，像个影子。这个刚刚跑掉的，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人类小女孩，顶多长得好看乖巧点
林喜柔你以后，多留意她。
林喜柔的声音打断了熊黑的思绪，她回过头，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喜柔保护好她。她……和别人不一样。
熊黑不一样？
熊黑更疑惑了
林喜柔没有直接回答。她走到客厅，拿起你刚才慌乱中丢在沙发上的那本书。她用手指拂过封面，想起你刚来时的模样，想起你发烧时依赖的拥抱，想起你保护林伶时炸毛的样子，想起你半夜走进书房拉住她衣角的温暖小手，还有那幅色彩明亮的“全家福”
炎拓对她有本能的疏离和隐藏的恨，她心知肚明，是她计划中预料的情感消耗品。林伶是她的血囊，是维系她存在的工具，她们之间有更深层冰冷的连接，但那无关亲情
只有炎唯一
这个孩子，在懵懂无知的年纪来到她身边，记忆中完全没有父母惨死的阴影，用最干净的眼睛看着她，叫她“干妈”，把所有的依赖、信任和毫无杂质的亲近都给了她。她会因为她一个难得的柔和眼神而开心半天，会因为她偶尔的陪伴而觉得满足，会把“和干妈、哥哥、妹妹永远在一起”当作最美好的愿望。
她在炎唯一身上，体会到了“家人”这个词，在人类情感中最纯粹、最不设防的那种意义。这不是基于血缘，不是基于利益，甚至不是基于长期驯化，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情感上的接纳和归属。
这对一个活了漫长岁月、见惯背叛与利用、本身也与人类处于永恒对立面的地枭来说，是陌生到危险，却又难以抗拒的体验
林喜柔相信我……你一定会明白的。
林喜柔过多解释，但熊黑听出了那份不同寻常的重视。他点点头，将“保护好炎唯一”这个命令，牢牢记在了那张凶悍的面孔之下
熊黑是，林姐。
林喜柔拿着你的书，缓步上楼。经过你房门时，她听到里面传来你和林伶细细的说话声，似乎在讨论新买的贴纸。你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雀跃，正在说
炎唯一那个熊叔叔看起来好凶哦，不过干妈让他来，他应该不是坏人吧？妹妹你别怕，我保护你！
林喜柔的脚步顿了顿，冰冷的脸上，有什么东西柔和了一瞬，旋即又恢复如常。她继续走向书房，手中那本柔软的书，与她周身冷硬的气息，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比
楼下，熊黑开始熟悉这栋房子的格局，尤其是二楼那个传来小女孩叽叽喳喳声音的房间周围。保护？他掂量着这个词。好吧，既然林姐这么说了。他看着自己蒲扇般的大手，有点难以想象怎么“保护”一个怕他怕得要死的小豆丁
而房间里，你正把一张亮晶晶的星星贴纸贴在小熊玩偶的鼻子上，试图让它看起来更开心一点，全然不知门外刚刚发生的那番对话，以及自己在这个复杂而危险的“家”中，那独特而微妙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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