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手书

1月4日 阴

住在江川家第三天。暖气开得太足，半夜醒来以为自己还在便利店门口。他睡在隔壁，一点声音都没有。不像父亲，喝醉后鼾声如雷。我像个贼，偷了别人的温暖。

1月9日 雪

江川今天带我去医院换药。医生问伤口怎么来的，我撒谎说摔的。江川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出来时他买热奶茶给我，说“捂捂手”。杯子很烫，像要烧穿手掌。

1月18日 多云

偷偷翻了小学毕业照。江川站在最中间，笑得阳光灿烂。我缩在角落，刘海很长。那时候就隔着人群看过他。现在还是隔着什么，看不见的墙。

1月23日 阴

父亲去他公司闹了。物业打电话来，江川去阳台接。玻璃门没关严，我听见他说“再骚扰就报警”。挂电话后，他笑着对我说：“晚上吃火锅好不好？”他在假装没事。我也是。

2月1日 晴

江川的书房有很多书。趁他上班，我偷偷看了他大学相册。他去过冰岛，站在极光下。世界原来这么大，大得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2月14日 雪

他带回来向日葵。那么亮的黄色，刺眼。晚上查了花语——“沉默的爱”。也许只是巧合。我这种人，不配被爱，尤其是他的。

2月19日 雨

父亲还是找来了。门铃响时我以为是快递。开门瞬间，时间倒流回十年前。拳头落下来时，我第一反应是看江川在不在。他在，他拦住了。然后我说了太多不该说的，关于母亲怎么死的，关于厕所隔间里的烟头，关于那些外号。江川的眼睛红了。不是可怜，是别的什么。更让我难受的东西。

2月28日 阴转晴

今天试着笑了。江川愣了下，然后他也笑了。原来我还会笑。

3月10日 晴

第一次做饭。把锅烧焦了。江川说下次教我。还有下次吗？药瓶里的安眠药数了数，够用。

3月15日 阴

吞药时很平静。像完成一件拖延很久的事。醒来在医院，江川握着我的手。他的手很暖，暖得我想哭。为什么救我？让我走不好吗？

4月5日 小雨

母亲墓前没有花。我说不出话。江川放了一束白菊。回程车上假装睡着，眼泪自己流。江川调高了空调温度。他什么都知道。

4月22日 晴

江川的衬衫熨好了。他穿上时，领子挺括。这么优秀的人，不该和我这种人在一起。哪怕只是“在一起住”。

5月2日 晴

樱花落了。江川偷偷拍照，我看见了。如果他拍的是别人，应该更美。

5月12日 多云

刀片划过时，想起母亲手腕的疤。她死前说“秋，逃吧”。我逃了，可逃到哪里去呢？江川冲进来时，眼睛里有血丝。他说“你别管我了”，其实我想说“你别管我了”。

6月8日 晴

多肉开花了。小到看不见，但江川说“很厉害”。他总能把微小的事说得很重要。包括我。

6月18日 阴转晴

江川生日。蛋糕做塌了，他全吃完。巧克力酱写的“谢谢”化掉了，像我的心，一点点化掉，又一点点凝固成更硬的形状。

7月4日 闷热

又没死成。江川包扎时，我说了伤人的话。他没生气，只说“不会有那么一天”。半夜醒来，听见他在客厅小声打电话问医生：“为什么他总想离开？”声音那么疲惫。我是他的累赘。

7月21日 台风

停电真好。黑暗里，我敢说真话。说小学时看他跑步，像追不上的风。他没笑我，烛光里他的眼睛很温柔。太温柔了，像陷阱。我快掉进去了。

8月9日 晴

主动吃药了。不是想活，是不想让他失望。这比死更难。

9月2日 晴

心理医生说我有进步。江川很高兴，回家路上买了冰淇淋。我们一人一半。像正常人。可惜我是赝品。

9月16日 凉

第一份工作。打翻咖啡时，江川正好回家。他没生气，帮我擦键盘。我为什么要活着？也许就是为了看他擦键盘时低垂的睫毛。

10月4日 晴

银杏叶金黄金黄。抛起来时，江川在笑。那一刻，我不想死了。就那一刻。

10月21日 阴

父亲又来了。江川不知道我其实见过他一面，在楼下便利店。父亲说：“你妈死了，你得养我。”我没给钱。江川保护的东西，我不能自己撕碎。

11月8日 初雪

下雪了。世界白茫茫。如果我也能变白，变干净，该多好。

11月30日 晴

糖醋排骨成功了。江川吃了两碗饭。他洗碗时，我从后面看着他。想抱，手抬到一半又放下。我不配。

12月24日 晴

江川喝醉了。他抱住我，说“秋，我爱你”。酒精的味道，暖的体温。我知道是醉话，但假装它是真的。就今晚。

12月25日 凌晨

他睡在我床上，呼吸均匀。我看了他一整夜。天亮时，决定做个早餐。最后一份。

12月25日 早晨

煎蛋时，他从后面出现。我没回头，怕眼泪掉进锅里。阳光很好，像要照穿所有谎言。

12月25日 下午

浴缸放满水时，想起母亲。她说“水能洗净一切”。她错了，有些脏是洗不掉的，比如我。

手机最后一条草稿是给江川的：

“川，谢谢你给我365天的秋天，够我回味到下辈子。如果下辈子我能健康地遇见你，一定先说爱你。但现在，请让我用最干净的方式离开。浴缸里的血会冲走，就像我从未来过。忘了我，像忘掉去年秋天的一片落叶。”

刀片落下时，不疼。

比活着时任何一刻都轻。

江川，对不起啊。

我试过了。

真的试过了。

只是秋天总要结束的。

而我的秋天，

从母亲死的那天起，

就再没来过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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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本最后一页夹着银杏叶书签，背面有极小的一行铅笔字：

“我爱你，这句话还是下辈子跟你说吧，这辈子的我配不上你”

日记在12月25日下午中断。

笔迹越来越轻，最后几页有干涸的水渍。

不知道是泪，还是浴缸溅出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