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月3日 阴
回国第一天，在便利店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林秋？是他。小学时总坐在窗边那个安静的男生。他蜷在墙角，手臂上有淤青。我问要不要帮忙，他摇头，眼神像受惊的鹿。最后还是把他带回家了，他轻得像一片落叶。
1月7日 小雪
他睡客房，整夜都能听见隔壁辗转反侧的声音。早上发现他坐在客厅发呆，盯着暖气片出神。煮了粥，他只吃半碗。药瓶上的标签被他撕掉了，但我认得，是帕罗西汀和喹硫平。
1月15日 晴
带他去买了新衣服。试衣间里，我看见他背上旧伤叠新伤。他慌张地拉上衣衫，说“对不起弄脏了你的眼睛”。傻瓜，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
1月22日 多云
他父亲找来公司。那个满身酒气的男人在楼下叫嚣，说要见“不孝子”。保安拦下了。我没告诉秋，他今天好不容易睡了午觉。
1月30日 阴
他第一次帮我洗了杯子。虽然手抖得厉害，洗洁精倒多了半瓶。泡沫漫了一地，他蹲在地上哭。我陪他一起擦地板，谁也没说话。
2月14日 雪
情人节。公司女孩们收到花。回家路上买了束向日葵，插在客厅花瓶里。秋盯着看了很久，小声说：“它像假的。”我笑：“真的，你摸摸。”他指尖碰了碰花瓣，又迅速缩回去。
2月19日 晴
他父亲闯进家里。秋正在帮我整理书柜，听见门铃去开门，然后我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那男人要钱，秋缩在墙角发抖。我报了警。警察带走那人后，秋拽着我的袖子哭了两个小时。他说了很多——母亲的事，学校的事，那些我从未知晓的黑暗。
2月28日 雨
他开始偶尔笑了。虽然只是嘴角很轻地动一下，像湖面蜻蜓点水。
3月8日 晴
发现他在学做饭。平底锅烧焦了，厨房烟雾报警器响个不停。他手足无措地站着，我说：“下次我教你。”他点头，耳尖红了。
3月15日 阴
第一次自杀未遂。安眠药，半瓶。急救洗胃。他醒来后说：“为什么救我。”我没回答，只是握着他的手。那只手冷得像冰。
4月5日 小雨
清明。他问我能不能去看母亲。墓园很远，他站在墓碑前，一滴眼泪都没掉。回程车上，他靠着车窗睡着了，眼泪这才慢慢流下来。
4月20日 晴
他开始帮我熨衬衫。很认真，每一道褶都要抚平。我说不用这么仔细，他说：“你穿着皱的衬衫去上班，别人会笑你。”
5月1日 晴
劳动节假期。带他去公园。他站在樱花树下发呆，花瓣落满肩头。我偷偷拍了张照片。
5月12日 多云
第二次。这次是割腕，在浴室。血流了一地，他说他只是想“试试痛不痛”。缝合时他一声不吭，医生都惊讶。回家的车上，他靠着窗说：“你别管我了。”
6月7日 晴
他养了盆多肉，放在阳台。每天浇水，跟它说话。今天多肉开了一朵极小极小的花，他兴奋地拉我去看。
6月18日 雨
我生日。他做了蛋糕，虽然塌了，奶油抹得歪歪扭扭。上面用巧克力酱写着“谢谢”。那是我吃过最甜的东西。
7月3日 闷热
第三次。还是浴室。我破门进去时，水已经红了。他看着我，眼神空洞：“总有一天你会厌烦的。”我包扎他的手腕，头也不抬：“不会有那么一天。”
（补记深夜：你是我认定的爱人啊，我怎么可能厌烦你。）
7月20日 台风
停电的夜晚，我们点蜡烛。他讲起小学的事，说我当年运动会跑第一，他偷偷在日记里写“像风一样”。原来那时他就注意过我。
8月8日 晴
他开始吃药主动了。不再需要我提醒。
9月1日 晴
陪他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说他进步很大。回家路上，买了冰淇淋，一人一半。
9月15日 凉
他找到一份居家客服的工作。第一天接电话，紧张得把咖啡打翻在键盘上。我下班回家时，他眼睛亮晶晶地说：“今天帮三个人解决了问题。”
10月3日 晴
秋叶开始落了。我们一起扫院子里的银杏叶，他忽然把叶子抛向空中，金黄的雨。笑出声来。那是第一次听见他真正的笑声。
10月20日 阴
他父亲出狱又找来，这次在楼下就被物业拦住了。秋知道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晚上却做了噩梦，我守到天亮。
11月7日 初雪
今年第一场雪。他在窗边看了很久，说：“像世界被洗了一遍。”
11月30日 晴
他做的菜不再烧焦了。糖醋排骨居然很好吃。我夸他，他低头扒饭，耳朵又红了。
12月24日 晴
平安夜，公司聚会。喝多了，怎么回家的记不清。只记得很温暖，像抱住了一团柔软的云。
12月25日 晴
圣诞节。醒来在秋的房间，他不见了。心慌得厉害，光脚跑出去。他在厨房煎蛋，笨手笨脚但很认真。阳光洒在他身上，像镀了金边。那一瞬间我以为，苦难真的过去了。
他没发现我，我悄悄退回房间。今天他笑得特别多，眼睛弯弯的。真好。
12月25日 下午
阳光很好。他说去上厕所，我在阳台等。等了二十分钟？三十分钟？突然觉得太安静了。
砸开门的时候，浴缸已经红了。手机屏幕亮着，那行字刺进眼睛。
救护车的鸣笛，医生的摇头，白布。
一切都像慢镜头。
他们说失血过多，说发现太晚，说节哀。
节什么哀。
我的秋天，永远停在今天了。
12月26日 无天气
被子上有他的味道。我蜷在里面，不想起来。
12月27日
多肉枯了。为什么？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12月28日
他熨好的衬衫还剩最后一件。舍不得穿。
12月29日
药还在冰箱里。一周的量，他只吃了三天。
12月30日
为什么那天我要去聚会？
为什么我喝了酒？
为什么我不记得那晚发生了什么？
他最后听到的、看到的，是什么？
12月31日
找到了他的日记。从1月4日开始记的。
“今天住在江川家。暖气很暖，像做梦。”
“江川煮的粥，母亲以前也这样煮。”
“想死。但江川的手很暖。”
“江川生日。蛋糕做坏了，他全吃了。”
“爱是什么感觉？如果能爱他就好了。”
最后一页，12月25日凌晨：
“江川说他爱我。醉话吧。但就算是醉话，我也开心。可我这样的身体和心，怎么配被爱。对不起，我撑不下去了。下辈子，如果我能健康完整地遇见你，一定先说爱你。”
……
笨蛋。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是我来得太晚，是我做得不够，是我没告诉你——不是你配不上爱，是这个世界配不上你。
2026年1月1日 雪
新年。
世界在庆祝重生。
我在浴缸里，放满了温水。
秋，我来找你了。
这次换你等我。
等一个健康完整的我。
然后我们重新认识。
在某个阳光很好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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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书只有一句：“请把我们的骨灰混在一起，撒在每年最早落叶的那棵银杏树下。”
最后结论为：殉情。
保洁阿姨后来回忆：“那孩子最后几个月常笑，我还以为他好了。唉，心里头的伤，看不见啊。”
世界继续运转。只是某个角落，永远停在了2025年的圣诞节。那个阳光很好、好到让人误以为所有苦难都已过去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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