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过神社的窗纸,在榻榻米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安倓睁开眼睛,第一次感受到世界的不同。
不是视觉上的不同——庭院还是那个庭院,樱花树还是那棵樱花树——而是感知上的全新维度。他能同时“看到”现实世界的晨光,百鬼世界逐渐消退的夜影,还有阵法网络中流淌的能量脉动。三者交织,却不混乱,像是三重乐章和谐奏响。
他坐起身,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下隐约可见三种光晕流转:代表人类血脉的金红色,代表鬼女传承的幽蓝色,代表阵法核心的银白色。它们不再冲突,而是如三股细流汇成一道和缓的江河,在体内自然循环。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安倓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煌敦奴。他能“听”到她的铃铛即将响起的频率,能“感知”到她晨起后泡茶时的专注情绪,甚至能“嗅”到她身上特有的、混合了茶香与淡淡灵气的味道。
门被拉开,煌敦奴端着托盘进来,看到安倓醒来,眼中闪过惊讶:“安倓大人,您已经醒了?我以为您会多睡一会儿...”
“睡够了。”安倓微笑,“而且睡得特别沉,特别安宁。好像二十年来第一次真正地睡了一觉。”
煌敦奴放下托盘,仔细观察他的面容:“您的眼睛...深处有了星空。”
“是吗?”安倓走到墙边的镜子前。镜中的自己看起来和昨天没有太大变化,但细看确实不同——瞳孔深处有细小的光点在缓慢旋转,像是微缩的星云。
他心念一动,瞳孔中的星云加速旋转。瞬间,视野再次切换:他看到煌敦奴体内温和的守护者灵力流动,看到她与鬼女契约形成的金色丝线,看到她对自己的关切形成的温暖光晕...
“抱歉。”安倓赶紧收起能力,“还不习惯,有时会自动触发。”
煌敦奴却笑了:“没关系。这就是完整的您。对了,五仙前辈们昨晚在客房休息,现在应该也起来了。理事长和松长老先回去了,说今天下午再来探望。”
“学员们呢?”
“和也发来消息,说大家都很担心您。我回复说您有些疲惫但平安,课程暂停一周。”煌敦奴递过热茶,“您需要时间适应新的状态。”
安倓接过茶杯,突然说:“西北方向五百米,有一只迷路的座敷童子,正躲在老松树的树洞里哭。”
煌敦奴一愣:“您怎么...”
“我能感觉到。”安倓指向那个方向,“它的情绪像一团蓝色的、湿冷的雾气。应该是昨晚百鬼夜行时走散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放下茶杯:“我去带它回来。正好试试新能力。”
神社后山的老松树已有三百年树龄,树干粗壮,中间有个天然树洞。安倓走近时,能清晰感知到树洞里那团瑟瑟发抖的小小灵体。
他蹲下身,用温和的语气说:“出来吧,我带你回家。”
树洞里没有动静,只有细微的啜泣声。
安倓想了想,伸出手掌,让三种力量中的幽蓝色部分微微发光——那是百鬼本源的亲和力。同时,他轻声哼唱起母亲留下的摇篮曲片段。
树洞里探出一个小脑袋。是个只有巴掌大的座敷童子,穿着红色肚兜,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眼睛哭得红肿。
“你能...你能看见我?”小童子怯生生地问。
“能看见,能听见,能感觉到。”安倓微笑,“你迷路了对吗?昨晚的夜行队伍走得太快?”
小童子点头,眼泪又涌出来:“我跟不上...他们都不见了...这里好陌生...”
安倓伸出手掌:“来,我带你去找松长老。他知道你的家在哪里。”
小童子犹豫了一下,跳上安倓的手掌。安倓能清晰感觉到它的重量——不是物理重量,是存在的“密度”。大约相当于一个五岁孩子的思念的重量。
他站起身,准备回神社联络百鬼长老会,却听到身后传来胡三娘的声音:
“哎呀,这一大早的,就有迷路的小朋友?”
五仙从林间小径走来,显然是晨练归来。胡三娘摇着扇子,白婆婆拄着拐杖,柳七手里拿着一根新鲜的柳枝,黄十三在啃着一个苹果,灰老五坐在黄十三肩上打哈欠。
小童子看到他们,吓得往安倓手心缩了缩。
“别怕,他们是朋友。”安倓安抚道,然后转向五仙,“各位前辈早。这是一只走失的座敷童子。”
白婆婆凑近看了看,慈祥地笑:“可怜的小家伙。座敷童子一般不离家超过百米,这都跑出五里地了,吓坏了吧?”
安倓突然感知到什么:“等等...它的‘存在轨迹’上有被干扰的痕迹。”
他闭上眼睛,三种力量同时运转。眼前浮现出昨晚的画面——座敷童子原本好好跟着夜行队伍,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出了队伍,然后被另一股力量“引导”着往这个方向走...
“是故意的。”安倓睁开眼睛,“有人把它引到这里。为什么?”
柳七接过小童子,仔细检查:“身上有淡淡的标记咒痕,已经快消散了。是追踪标记,有人想通过它找到...找到标记它的下一个目标。”
胡三娘扇子一停:“也就是说,有人用这小家伙当诱饵?谁能标记百鬼而不被察觉?”
安倓突然想起什么,再次闭眼感知。这次他追踪的不是座敷童子,是那两股力量的“源头”。一股来自...地下?另一股来自...
“阵枢总部。”他睁开眼睛,“第一股力量来自阵法本身,第二股来自阵枢内部。但阵枢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黄十三三两口吃完苹果:“查查不就知道了!走,去总部问个清楚!”
一行人回到神社时,陈文渊已经等在门口,脸色凝重。
“安倓大人,各位前辈。”他鞠躬,“理事长让我立刻来接您去总部。出事了。”
“什么事?”安倓问,同时将座敷童子交给煌敦奴暂时照看。
陈文渊压低声音:“昨晚融合仪式结束后,阵法监控系统发现异常——第七节点,也就是医院那个节点,能量流失速度突然加快。按这个速度,不是两年,是...两个月就会枯竭。”
白婆婆皱眉:“这么快?难道融合仪式产生了反效果?”
“不。”安倓突然明白了,“是有人故意加速。有人不希望节点被修复,或者...想要在节点完全枯竭前得到什么。”
他想起了母亲笔记中夹层的话:“只有你能听见的歌,才是给你的歌。”
还有地下室水晶中储存的月见最后留言:“我留下了最后的礼物。”
“去医院。”安倓说,“现在就去。答案在那里。”
陈文渊迟疑:“但理事长说先开会分析...”
“没时间了。”安倓打断他,“我能感觉到,节点那边有什么东西正在‘醒来’。如果等到它完全醒来,就来不及了。”
五仙交换眼神。胡三娘合起扇子:“那就去呗。咱们七个陪你去,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
柳七补充:“但需要准备。如果是能加速节点枯竭的存在,一定不简单。”
安倓点头:“给我十分钟。我需要拿点东西。”
他回到房间,从衣柜深处取出一个小木盒。这是父亲留下的遗物之一,安倓一直没打开过。盒子上有父亲的笔迹:“给安倓,当你真正需要时打开。”
现在是时候了。
打开木盒,里面只有三件物品:一把老式的黄铜钥匙,一张泛黄的照片,还有一封信。
照片是父亲和母亲的合影,背景正是市立妇幼保健院的老楼。两人都笑着,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刚出生的安倓。
信上写着:
“安倓,如果你打开这个盒子,说明你已经走到了必须面对真相的地步。钥匙能打开医院地下室最里面的那扇门——我当年偷偷留下的备用入口。照片是给你的提醒:你是在爱中出生的,无论真相多么残酷,这个事实不会改变。”
“在地下室最深处,月见留的不只是‘礼物’,还有...‘代价’。她当年做的,不只是修复节点的准备,也是一次‘封印’。有些东西,本该永远沉睡。”
“如果它醒了,用你母亲教你的歌谣让它重新入睡。如果不行...就用你父亲教你的最后一课:有些守护,需要牺牲。我爱你,儿子。——爸爸”
安倓握紧钥匙,感受着黄铜上父亲残留的温度和母亲的灵气。
他走出房间,对等待的众人说:
“走吧。去结束我父母开始的故事。”
晨光中,一行人走向医院。
而在地下室深处,那颗悬浮的水晶开始发出不祥的脉动。
里面封存的不只是月见的记忆和爱。
还有她当年选择封印的,
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