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无间缝隙的小径笼罩在异样的月光下——那是月圆之夜特有的银白色光辉，却在地面投下双重影子，仿佛两个世界的光在此重叠。
“就是前面了。”樱岸军师停下脚步，手中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后突然静止，笔直指向山谷深处一道发光的裂缝，“平衡之器就在缝隙最深处。”
煌敦奴的铃铛在寂静中发出细碎的响声，不是警惕，而是某种共鸣：“我能感觉到它的...痛苦。像是一首唱了几百年的哀歌，已经忘了怎么停下。”
大黄黄的毛发根根竖立，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本能反应：“这里的空气有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气。大人，您感觉怎么样？”
安倓闭上眼睛，体内鬼女血脉与凡人血液同时翻涌，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我感觉...它在呼唤我。不是作为祭品，而是作为...”
“作为解药。”小白白轻声接话，她的光芒在双月之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我在您身上看到了某种平衡，某种它渴望了很久的东西。”
裂缝入口处，空气如水面般波动。透过那层薄膜，能隐约看见内部的景象——一个广阔的地下空洞，中央悬浮着一颗巨大的水晶多面体，每个切面都映照出不同世界的片段：人类的城市、百鬼的夜行、黄泉的河流、生者的梦境。
“那就是平衡之器。”樱岸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敬畏，“连接万千可能性的节点。”
他们踏入缝隙的瞬间，时间和空间都发生了微妙的扭曲。一步之间，已从山间小径来到巨大空洞的边缘。这里没有地面，只有悬浮的平台和漂浮的石阶，通向中央的发光体。
平衡之器比从外部看起来更大，直径至少有十米。它缓缓旋转，发出低沉如心跳的嗡鸣。随着安倓的接近，嗡鸣的频率开始变化。
“它认得您。”煌敦奴低声说。
安倓走向最近的一个平台，距离装置约二十米。他举起父亲的钢笔和母亲的铜镜：“我们来了。来和你对话。”
平衡之器的一个切面突然亮起，投射出一束光，在安倓面前形成一个模糊的女性身影。那身影有着和安倓相似的眼睛。
“月见...”煌敦奴倒吸一口气。
但身影摇头，声音直接在他们意识中响起，古老而疲惫：“不。我是她留在装置中的回响，也是所有前任鬼女的记忆集合。你可以叫我...‘回声’。”
安倓直视那个身影：“我们想帮助你。想结束这扭曲的循环。”
回声的身影波动了一下：“帮助？几百年来，人们只想利用我、控制我、摧毁我。帮助...是个陌生的词。”
“我们不一样。”大黄黄走上前，尽管四肢微微颤抖，“我们是来谈判的。”
“谈判需要筹码。”回声说，“你们有什么是我需要的？”
安倓打开父亲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自由选择的可能。你最初是基于自愿的契约建立的，但现在只剩强迫。如果我们给你真正的、知情的自愿选择呢？”
平衡之器的旋转速度微微加快，所有切面同时闪烁：“自愿...是的，那是我最渴望的。但如何实现？现在连接两个世界的责任全在我身上，如果我停止，两个世界会崩溃。”
樱岸军师突然开口：“也许不需要完全停止。也许可以...重建契约。以更公平的方式。”
回声转向他：“你有方案？”
“有一个雏形。”樱岸从袖中取出几张符纸，上面画着复杂的阵图，“基于安倓大人的特殊存在——他既是人又是鬼，既在此岸又在彼岸。他可以成为新的连接点，但不是单向的榨取，而是双向的流动。”
煌敦奴补充道：“就像潮汐。两个世界自然地给予和接受，不需要强迫的牺牲。”
回声沉默了。整个空间只余装置的低鸣。
许久，它说：“理论上可行。但需要三个条件：第一，连接者必须是真正自愿的；第二，必须有足够强大的存在稳定初始过渡期；第三...必须得到两个世界代表的认可。”
小白白问：“两个世界代表？”
“人类方和百鬼方。”回声解释，“最初的契约就是三方签订的：鬼女作为媒介，人类代表和百鬼代表作为见证与监督。但那些代表早已不在。”
安倓想起父亲笔记中的内容：“如果我能找到新的代表呢？”
“你有三天时间。”回声说，“下一次能量抽取将在三天后开始。如果到时没有新的契约，我将被迫继续旧循环——而这一次，可能需要不止一个鬼女的能量。”
切面上闪过恐怖的景象：两个世界重叠、碰撞，人类惊恐地看着突然显形的百鬼，百鬼在过量人间气息中痛苦尖叫。
“那就是崩溃。”回声的声音充满悲伤，“我已经尽力推迟，但撑不了多久了。”
安倓握紧拳头：“我们会找到办法。人类代表...我可以去找叔叔，他是父亲在人类世界的联络人。百鬼代表...”
“长老会。”煌敦奴说，“但他们不会同意改变现状。现状对他们有利。”
樱岸却摇头：“不一定。耳语者属于长老会中的极端派，但还有温和派。而且，如果让他们看到崩溃的景象，看到真正的替代方案...”
大黄黄突然竖起耳朵：“有东西来了。很多。”
空洞的边缘开始浮现阴影，一个接一个。不是耳语者那种无形的存在，而是具体的形态：长着角的鬼、漂浮的灵、巨大的妖物。数十个，上百个。
百鬼长老会。
为首的是一位拄着骨杖的老者，他的脸像风干的树皮，眼睛是两颗发光的宝石：“回声，你在与外人密谋什么？”
回声的身影波动：“我在寻找出路，松长老。你也知道，旧模式无法持续了。”
“出路就是加强控制！”另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那是一个妖艳的女性鬼族，身后有九条尾巴摇曳，“找到更多的鬼女血脉，建立备用系统。而不是和这个...混血儿浪费时间。”
安倓感到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那些目光中有好奇、有敌意、有贪婪、有恐惧。
“我是安倓。”他上前一步，声音在广阔空间中回荡，“月见之子，安阳之子，百鬼之子，也是人类之子。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取代谁，而是为了寻找让两个世界都能活下去的方法。”
松长老眯起发光的眼睛：“年轻人，你知道维持平衡需要什么代价吗？”
“我知道。”安倓直视他，“我知道母亲提前消散，知道父亲牺牲自己，知道几百年来无数鬼女的痛苦。正因为知道，我才想改变。”
九尾女子冷笑：“改变？凭你？一个甚至不能完全控制自己血脉的孩子？”
煌敦奴的铃铛突然齐声作响，声音清脆而威严：“他控制得比你们想象的要好。他拒绝了耳语者的诱惑，理解了契约的本质，来到了这里——这些事，你们哪位能做到？”
长老会中响起一阵低语。
樱岸趁势开口：“各位长老，请看。”
他抛出数张符纸，在空中展开成一幅幅画面：父亲笔记中关于装置扭曲的记录，两个世界濒临崩溃的预兆，以及——安倓设想的双向流动系统图。
“这是安倓大人提出的新契约框架。”樱岸说，“不再需要牺牲鬼女，而是建立自然的能量交换。初期需要他作为稳定锚点，但一旦系统建立，将自我维持。”
松长老仔细看着那些画面，良久，说：“理论上...有可行性。但初期风险巨大。如果过渡期失败，两个世界会在瞬间崩溃。”
“旧模式已经确定会崩溃。”回声突然说，声音变得有力，“只是时间问题。新模式至少提供了可能性。”
九尾女子还想反驳，但松长老抬手制止了她：“我们需要讨论。所有长老，投票决定。”
百鬼长老们聚到一边，开始激烈的争论。安倓能听到片段：“...太冒险...”“...但别无选择...”“...那个混血儿可靠吗...”“...至少他有一半是我们...”
趁这个间隙，回声对安倓低语：“孩子，你真的愿意吗？成为连接点，意味着你将永远站在边界上。不能完全属于任何一边，不能拥有普通人的生活，甚至...不能真正死去。”
安倓想起父亲的怀表，想起母亲在照片中的微笑，想起老房子里那些温暖的回忆。
“如果能保护那些东西——”他看向煌敦奴、樱岸、小白白、大黄黄，“——保护我在乎的所有人和鬼，那么我愿意。”
煌敦奴的眼中泛起泪光，但她骄傲地挺直脊背。小白白的光芒变得温暖，大黄黄用头轻轻蹭安倓的手。
樱岸深深鞠躬：“我会用尽一切智慧协助您，安倓大人。这是誓言。”
长老会的争论突然停止。松长老转身走来，所有百鬼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经过讨论和投票。”松长老的声音回荡在空洞中，“百鬼长老会以微弱多数同意...尝试新的契约。”
九尾女子脸色阴沉，但没有再反对。
“但是，”松长老继续说，“需要人类代表的同意。契约必须是三方，否则无效。”
安倓点头：“我会去找叔叔。他是父亲指定的联络人，应该能联络到人类世界的‘守护者’组织。”
“你只有两天时间。”回声说，“两天后的午夜，是能量抽取的时刻。如果那时没有新契约，我将不得不启动旧程序。”
安倓看着那个发光的巨大装置，看着它切面上闪烁的世界片段，看着回声模糊的身影。
“我们会回来的。”他承诺，“带着新契约，带着真正的选择。”
他们离开空洞时，回声的最后话语在他们心中回响：
“谢谢你，月见的孩子。谢谢你至少...问了问题。几百年来，第一次有人问我想要什么，而不是命令我该做什么。”
回到山间小径时，东方已泛白。月圆之夜即将过去，但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去城市。”安倓说，“去找叔叔。然后...改写命运。”
煌敦奴握住他的手，铃铛在晨光中发出希望的响声。樱岸已经开始计算最佳路线，小白白和大黄黄警惕地守护两侧。
平衡之器在他们身后低鸣，那声音中第一次有了一丝...期待。
两个世界的命运，现在悬于一个少年的选择、一次艰难的谈判，和一份等待被重写的古老契约上。
而时间，正在滴答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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