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秋水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锦袍下摆,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不敢抬头去看父皇眼中的情绪,只将目光钉在对方明黄色龙靴上绣着的金线流云纹,声音比预想中更显执拗:“回父皇,宫里很好,可儿臣总觉得……这四方宫墙像个精致的囚笼。”
萧璟泽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紧,掌心的温度透过云锦传递过来,带着帝王常年批阅奏折留下的薄茧。他沉默地注视着眼前已经长到自己胸口的儿子,十六岁的少年身形清瘦,眉宇间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倔强,像极了年轻时执意要去边关的自己。殿内静得能听见鎏金铜漏里水珠滴落的声响,檀香在暖阁中缓缓弥漫,将父子间微妙的气氛拉得绵长。
“囚笼?”萧璟泽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秋水可知,这‘囚笼’外有多少人挤破头想进来?多少王侯将相为了靠近这龙椅,甘愿把骨头磨碎了混着血吞?”他松开手,转身走向窗边,望着庭院里被寒风压弯的红梅,背影在烛火下显得有些落寞,“你以为出宫是去看市井繁华、江湖快意?可你忘了,你是大夏的太子,你的身份从出生起就绑着这万里江山,哪有‘想走就走’的道理?”
萧秋水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委屈,却更多的是不甘:“儿臣知道自己是太子,可儿臣想看看父皇治理下的天下究竟是什么模样。不是从奏折上的文字里看,不是听史官笔下的描述,是想亲手摸摸农户家刚收获的稻谷,想听听茶馆里百姓谈论的家常,想知道边关的士兵冬天有没有足够的棉衣……”他越说越急,语速不自觉加快,“宫里的人都戴着面具说话,连李公公劝儿臣别进来时,眼神里都藏着三分顾忌七分试探。儿臣怕再待下去,会忘了怎么说心里话,忘了真正的人间是什么样子。”
萧璟泽闻言转过身,目光落在儿子泛红的眼角,心中微动。他想起去年中秋,小太监偷偷禀报,说太子在御花园的假山上坐了一夜,手里攥着民间小贩送的糖画;想起上个月尚书省递上来的折子,说太子悄悄让人给灾区捐了半年的月例钱。这孩子心思纯良,却偏偏生在帝王家,不懂这朝堂之上的波谲云诡有多凶险。
“你看到的农户稻谷,背后可能连着漕运的亏空;你听的茶馆家常,说不定藏着官员勾结的密语;边关士兵的棉衣,牵扯着户部、工部、兵部三方的博弈。”萧璟泽走到案前,拿起一本摊开的奏折,指尖点在“江南水患”四个字上,“这些事,不是你出宫走一趟就能弄明白的。你以为避开宫里的‘吃人’,就能躲开外面的刀光剑影?”
萧秋水看着那本奏折,指尖微微颤抖,却依旧不肯退让:“儿臣知道外面有风险,可儿臣想试试。哪怕只去一个月,哪怕只能看到冰山一角,也好过在宫里对着空荡的宫殿发呆。父皇常说治国要知民情,可儿臣连宫门都没出过,又怎么敢说‘知民情’?”他屈膝跪下,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孤勇,“求父皇成全,儿臣发誓,绝不惹事生非,定会按时回宫。若此行能让儿臣多懂一分治国之道,便是儿臣此生之幸。”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烛火跳动着映在萧璟泽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李公公在殿外听得心头发紧,手里的拂尘都快攥断了,却不敢踏进去半步。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萧璟泽才缓缓走到萧秋水面前,伸手将他扶起,语气里终于添了几分松动:“你想出宫可以,但必须答应朕三个条件。”
萧秋水眼中瞬间亮起光,忙抬头应声:“儿臣都答应!请父皇示下!”
“第一,必须让锦衣卫指挥使林峥跟着你,暗处还要安排暗卫随行,你的安全绝不能出半点差错。”萧璟泽伸出一根手指,语气严肃,“林峥跟着朕二十年,沉稳可靠,你凡事要听他的建议,不可擅自做主。”
“儿臣记下了!”
“第二,不准暴露太子身份,对外只称是随侍皇子的伴读。”萧璟泽又伸出一根手指,目光锐利如刀,“你要记住,宫外没人会因为你是‘太子’就让着你,遇到麻烦只能靠自己,朕不会给你派一兵一卒去解围。”
萧秋水毫不犹豫地点头:“儿臣明白,绝不泄露身份。”
“第三,一个月后必须回宫,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遇到了什么,都不能拖延。”萧璟泽的手指轻轻落在儿子的肩膀上,语气终于软了些,“宫里虽复杂,却是你的根。朕老了,这江山迟早要交到你手里,你可以去看人间,但也要记得回来担起责任。”
萧秋水望着父皇眼中的期许与担忧,鼻子一酸,重重叩首:“儿臣谢父皇成全!一个月后定准时回宫,绝不让父皇失望!”
萧璟泽看着他激动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起来吧,别跪着了。让李公公去给你准备出宫的衣物,记住,在外要收敛脾气,多听多看少说话。若是受了委屈……”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也只能自己扛着,谁让你是朕的儿子,是大夏的太子。”
萧秋水站起身,眼眶依旧泛红,却笑得格外明亮,像破开乌云的阳光:“儿臣不怕!儿臣会把宫外的见闻都记下来,回来讲给父皇听!”
萧璟泽看着他转身跑向殿门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只是这笑意很快被眼底的忧虑取代。他走到案前,拿起朱笔在奏折上落下批示,笔尖的朱砂在纸上晕开,像一滴藏在帝王心尖的牵挂。窗外的寒风依旧呼啸,却似乎吹不散暖阁里的几分温情,只将父子间这场关于“自由与责任”的约定,悄悄刻进了大夏王朝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