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晚在坠落。
旋转的穹顶水晶灯在她眼中碎成千万片光斑，大理石台阶的边缘棱角分明地划过视线，苏婉儿那张精致脸庞在楼梯顶端迅速缩小，嘴角还噙着未来得及收敛的冰冷弧度。
“啊——”
失重的感觉像是被抛进深海，背脊撞击台阶的闷响一声接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混在其中，像被踩断的枯枝。疼痛还未完全炸开，意识先一步开始飘散。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未婚夫陈景然站在苏婉儿身侧，手臂揽着她的肩，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滚落——像在看一件失手打碎的瓷器。
然后是世界陷入黑暗。
可黑暗并非终结。
林晚晚感觉自己在上升，轻飘飘的，像被风吹起的羽毛。她看见自己的身体以扭曲的姿势瘫在一楼大厅的台阶下，暗红色的血液从脑后洇开，在米白色大理石上晕染出诡异的花。宾客们惊慌地围拢，尖叫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传来，沉闷而遥远。
苏婉儿扑在陈景然怀里颤抖，肩头耸动，可林晚晚飘到她正面——分明看见她嘴角在上扬。
“妹妹她……她怎么这么不小心……”苏婉儿的哭声带着颤音，“就算不高兴我和景然……也不能这样想不开啊……”
陈景然轻拍她的背，声音温柔得刺耳：“不关你的事，是她自己心思太重。”
不是的。
林晚晚想尖叫，想冲过去撕开那两张虚伪的面具。可她只是魂体，穿过了他们的身体，什么也碰不到。
她看着医护人员赶到，宣布死亡时间。看着父亲林建国匆匆赶来，看了眼她的尸体，然后转身搂住哭泣的苏婉儿——那姿态，像是怕她受惊。看着母亲……不，那个她叫了六年母亲的女人，只是拿着手帕按了按眼角，没有一滴眼泪。
然后，她看见苏婉儿趁无人注意时，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眼神里有嘲弄，有得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灵魂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林晚晚飘过熟悉的林家大宅。她看见书房里，父亲打开密室，里面供着诡异的黑色神像，神像前摆着两个木牌——一个写着她林晚晚的名字，另一个是苏婉儿。
她看见苏婉儿深夜潜入她生前的房间，从她首饰盒最底层翻出一块羊脂玉佩，那是已故的林夫人——她真正的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
“找到了……”苏婉儿摩挲着玉佩，眼中闪过贪婪，“妈妈说只要毁了这玉佩，她就永远回不来了……”
妈妈？
林晚晚的魂体震颤起来。
她跟着苏婉儿，飘向宅院最深处那栋常年上锁的偏楼。苏婉儿用钥匙打开地下室的门，霉味和焚香味混杂着涌出。
地下室里点着昏暗的长明灯，一个瘦得脱形的女人被铁链锁在墙角，长发蓬乱，遮住了面容。可那身姿轮廓，林晚晚死也不会认错——是林家的原配夫人，六年前“病逝”的周清婉，她的生母。
“妈，我拿到玉佩了。”苏婉儿的声音在空荡的地下室回响。
女人缓缓抬头，露出苍白如纸的脸。那双眼睛在看见玉佩的瞬间迸发出骇人的光芒：“那是晚晚的……你还给我！”
“您还是先操心自己吧。”苏婉儿把玩着玉佩，“林晚晚死了，从楼梯上摔下去的。您说，是不是您克她啊？就像您克死了自己一样。”
“你——！”女人剧烈挣扎，铁链哗啦作响，嘶哑的嗓音像是破旧的风箱，“婉儿，我养你二十三年……你说过会好好对晚晚……”
“养我？”苏婉儿笑出声，那笑声尖利刺耳，“把我当替代品养？还是当您亲生女儿的挡箭牌养？林晚晚一回来，您不就急着要把一切都给她吗？”
她蹲下身，凑近女人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可林晚晚的魂体听得一清二楚：“您知道爸爸为什么调换我们吗？因为我的命格旺他，而林晚晚的命格——是祭品。养大了，就该献祭了。您真以为，她是回来当千金小姐的？”
女人如遭雷击，瞳孔骤缩。
“您就好好在这儿待着吧。”苏婉儿站起身，将玉佩揣进怀里，“等爸爸完成仪式，您就和您的宝贝女儿在下面团聚。”
她转身离开，锁上门。
长明灯跳动了一下，女人蜷缩在阴影里，肩膀开始颤抖。起初是压抑的啜泣，而后变成凄厉的哀嚎，那声音里裹挟着二十三年囚禁的绝望，和母亲失去孩子彻骨的痛。
林晚晚的魂体在那哀嚎中剧烈震荡。
原来如此。
原来她从不是意外走失的可怜虫，而是被精心调包的棋子。原来她以为的“家”，是要吞噬她的祭坛。原来那个总对她温柔的姐姐，是偷走她人生的窃贼，是推她下地狱的凶手。
恨意像是从灵魂深处燃烧起来的火焰，灼得她几乎要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她看见女人抬起头，朝着她魂体所在的方向，准确无误地“看”了过来。
“晚晚……”女人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是你吗？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她能看见自己？
女人挣扎着抬起被铁链束缚的手，手指在空中艰难地划着什么图案。微弱的光从她指尖溢出，落在林晚晚的魂体上。
一股暖流包裹了她。
“玉佩……妈用最后的力量改了玉佩的禁制……它会保护你……”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弱，“重来一次……晚晚……要活下来……揭穿他们……”
“妈——！”
林晚晚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视野开始扭曲旋转，地下室、长明灯、女人涕泪纵横的脸，全都搅成一团模糊的光影。下坠感再次袭来，这次是朝着无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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