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压着草地,空气还在轻微晃动。喜羊羊蹲在发黑的草尖边,右手掌心那道红线横在指腹中间,没流血,也没消。
他盯着它看。
不是因为疼,是因为这东西是新的。以前没有。现在有了。说明世界记下了什么,然后回了点颜色。
远处传来石头砸地的声音。
啪、啪、啪。
不急不慢,像有人在练投掷。但节奏太齐,不像正常羊干的事。
喜羊羊抬头,顺着声音往东南方向看去。
沸羊羊站在一片空地上,背对着他,肩膀绷得笔直。一群小羊排成歪歪的一列,站在三米开外,机械地弯腰捡石,抬手扔出。每一块都落在沸羊羊脚边,近得几乎擦过他的蹄子。
沸羊羊没动。
但他站得太稳了,稳得不像人。
喜羊羊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他没喊名字,先观察。
那些小羊眼神空,动作同步,扔完石头就退回队列,像被线拉着的木偶。最前面那只手里抓的石头沾着黑色黏液,甩出去时留下一道暗痕。
沸羊羊呼吸变重了。
胸口起伏加快,肌肉鼓起,肩带发出细微的撕裂声。皮肤开始泛灰,斑点从脖子往上爬。
这是要爆的前兆。
上一次他失控,差点把训练场拆了。这一次更安静,但更危险。怒火不是突然来的,是一点点被磨出来的。你不反抗,它就一点一点吃你。
喜羊羊开口了。
“你现在愤怒,是因为他们冒犯你,还是因为你怕自己控制不住?”
声音不大,但清楚。
沸羊羊身体一僵。
他没回头,但呼吸顿了一下。
“……你说什么?”他嗓音发哑。
“你在生气。”喜羊羊走近两步,“但你是气他们扔石头,还是气你自己快压不住了?”
沸羊羊咬牙。
拳头捏紧,青筋暴起。他低头看着脚边那块刚落下的黑石,想踢,又忍住。
“我不想变成那个东西。”他说。
“那你现在就在变成。”
“我没有!”
“你皮肤已经开始变色了。”
沸羊羊猛地抬头,瞪着他。
眼睛里有红丝,瞳孔收缩,像是随时能扑上来咬人。
但喜羊羊没退。
他走上前,站到沸羊羊身边,和他并排面对那群小羊。
“你还记得昨天你说的话吗?”他说,“你说‘只要我还站着,就不是它’。”
沸羊羊喉咙滚动了一下。
汗水从额角滑下来,滴在肩膀上。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
没用。
再吸一次。
还是喘。
第三次,他咬住后槽牙,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来。
“我……我记得。”他声音低下去,“我说过这话。”
“那就别让它白说。”喜羊羊把手按在他手臂上,“你还能感觉到我的手吗?”
“能。”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
“你能站在这里,没冲上去打人,也没砸东西,说明你还没丢。”
沸羊羊睁眼。
目光扫过那群仍在扔石头的小羊。
他慢慢抬起脚,往后退了半步。
不是逃跑,是选择。
接着又退一步。
再一步。
直到他和那群小羊之间拉开五米距离。
他松开拳头,手掌摊开。
掌心全是汗,指甲掐出四个小坑。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笑了下。
“我没动手。”他说,“我没变成野兽。”
“因为你没让它发生。”喜羊羊说。
风刮过来,吹散了空气里的震感。
那些小羊的动作突然停了。
所有头同时转向一个方向,然后转身,排成一列,迈步走远。步伐一致,背影僵硬,像被收线的提线人偶。
没人说话。
喜羊羊收回手,活动了下手腕。
沸羊羊喘了几口气,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刚才……差一点。”他抹了把脸,“真的差一点我就冲上去了。”
“但你没冲。”
“我想起来了。”沸羊羊低头看着地面,“你说过,记住自己是谁,就能撑住。”
“我不光说了。”喜羊羊看了他一眼,“我也在这。”
沸羊羊扭头看他。
两人对视几秒。
然后他点头。
“谢了。”他说。
“不用。”喜羊羊转头看向远处,“下次你要是又觉得压不住,直接喊我就行。不用等到快炸了才叫人。”
“你离得远怎么办?”
“那就约定个暗号。”喜羊羊想了想,“比如你连续拍三下肩带,我就知道你要崩了。”
“拍三下?”
“对。或者跺脚也行。反正让我能看见。”
沸羊羊试着拍了三下肩带。
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草原上足够明显。
“行。”他说,“我记住了。”
“你也给我定一个。”喜羊羊说,“万一哪天我出问题,你也能拉我一把。”
沸羊羊愣了下。
“你也会出问题?”
“谁都不会一直稳。”喜羊羊摸了摸铃铛,“我只是比你们多撑了几秒而已。”
沸羊羊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喜羊羊看起来冷静,其实一直在扛。从第一天到现在,他没睡过整觉,没放下过警惕,连吃饭都在想着规则怎么变。
可他从来没喊累。
“你要真撑不住,”沸羊羊说,“也别硬撑。我虽然脾气差,但力气还在。”
喜羊羊笑了笑。
“行啊,那咱们互相保命。”
两人站在原地,没再说话。
暮色更深了,草地边缘的黑色开始褪去,露出一点原本的绿。风干净了些,不再带着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扭曲感。
喜羊羊低头看了看掌心。
红线还在,没变长,也没消失。
他握了下拳,把它藏进掌纹里。
“你接下来去哪?”沸羊羊问。
“继续巡逻。”喜羊羊说,“这片区域还不安全。谁知道下一波是什么。”
“我跟你一起。”
“你刚经历一轮情绪冲击,不休息?”
“休息不了。”沸羊羊摇头,“我现在坐下来,脑子里全是刚才那些小羊的脸。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行。”喜羊羊点头,“那就一起走。”
他们并肩往东边移动。
脚步不快,但稳定。
走过一片矮草坡时,沸羊羊忽然停下。
“等等。”他说。
“怎么了?”
沸羊羊盯着前方地面。
那里有一块石头,和其他的不一样。表面光滑,边缘整齐,像是被人特意放在这儿的。
上面刻了两个字。
**别信**
喜羊羊走过去,蹲下来看。
字是新刻的,痕迹很浅,像是用指甲或小刀划出来的。
“谁留的?”沸羊羊问。
“不知道。”喜羊羊伸手碰了碰石头,“但肯定不是那些小羊。”
“警告我们?”
“可能。”喜羊羊站起来,“也可能是在骗我们。”
“那你还碰?”
“碰了才知道真假。”喜羊羊拍了拍手,“这个世界现在靠猜活不了。你得试,才能知道哪条路通。”
沸羊羊看着他。
几秒后,他抬手,拍了三下肩带。
声音清脆。
“这是干嘛?”喜羊羊问。
“测试暗号。”沸羊羊说,“万一以后真用上,得知道它管不管用。”
喜羊羊笑了。
“挺认真啊。”
“这种事不能马虎。”沸羊羊往前走了一步,“走吧,别站在这块石头旁边。看着就来气。”
他们继续前行。
天快黑了,但还没完全暗下来。
远处的地平线上,有一点微弱的光闪了闪。
不是蓝光,也不是裂缝。
就是普通的反光。
可能是金属,可能是玻璃。
喜羊羊眯眼看了一下。
“那边有什么?”沸羊羊问。
“不清楚。”喜羊羊说,“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又是未知?”沸羊羊叹了口气,“就不能给点明确提示吗?”
“给了你就信?”喜羊羊反问。
“那倒不一定。”沸羊羊摸了摸肩带,“但至少不用猜。”
他们朝着那点光走去。
风吹过草叶,发出沙沙声。
喜羊羊右手掌心的红线微微发烫。
他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