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桃花开。
青崖峰的粉白花海漫过了练剑坪，风一吹，花瓣便簌簌落在石桌上的粗瓷碗里。温青玉正蹲在桃树下埋酒坛，指尖沾着泥土，鬓角的霜白又添了几分，眉眼间的清冷却淡了，只剩岁月沉淀的温柔。
他按着十年之约，酿了新的青梅酒。酒浆是用开春第一茬青梅酿的，埋在桃树下三个月，启封时，清冽的甜香漫了满院。
温青玉将两坛酒搬上石桌，启了封泥，斟满两杯。酒香混着花香，沁人心脾。他将一杯推到身侧的空位上，自己端起另一杯，浅呷一口，眉眼弯起。
“阿君，今年的酒，比去年更醇些。”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不是青藤叶片颤动的沙沙声，是实实在在的，踩着花瓣的脚步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轻快。
温青玉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的指尖微微发颤，握着酒杯的力道大得指节泛白。他不敢回头，怕这又是一场幻梦，怕一回头，便只剩满院落花，和空荡荡的风。
脚步声停在他身后。
一道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清亮得像山涧的泉水，像雪天里的暖阳，像刻在他魂魄里的回响。
“师兄，我来赴约了。”
温青玉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缓缓转过身。
桃树下站着个少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外袍，怀里抱着一捆新砍的柴，鼻尖沾着点泥土，眉眼弯弯，梨涡深陷，正是他记忆里的模样。
不是光影，不是幻觉。
是活生生的，带着温热气息的子君者。
少年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几分心疼，几分欢喜，还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忐忑。他放下柴捆，快步走上前，伸手，轻轻拂过温青玉鬓角的霜白。
指尖的温度，滚烫而真实。
“师兄，我回来了。”
温青玉看着他，看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哽咽。
“阿君……”
这一声喊出，积攒了十年的思念，十年的等待，十年的孤寂，尽数化作泪水，汹涌而出。
子君者伸出手，轻轻抱住他。
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青梅的甜香，和少年人特有的气息。温青玉靠在他的肩头，哭得像个孩子。
这些年的守着青藤的日夜，这些年对着落花的低语，这些年藏在心底的执念，在这一刻，尽数有了归宿。
“对不起，师兄，我来晚了。”子君者的声音带着鼻音，轻轻拍着他的背，“我被困在青藤里十年，一点点凝聚魂魄，好不容易才挣脱束缚，化为人形。”
温青玉哽咽着摇头，紧紧抱着他，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子君者抱着他，看着满院的桃花，看着石桌上的两杯青梅酒，眼底满是笑意。
“我就知道，师兄一定会等我。”
温青玉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的眉眼：“你……真的回来了？”
“真的。”子君者笑着点头，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泪，“再也不走了。”
风穿过桃林，卷起漫天花瓣。两人并肩坐在竹椅上，捧着青梅酒，你一口，我一口，喝得眉眼含笑。
子君者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年的事，说他被困在青藤里，看着温青玉每日练剑，每日酿酒，每日对着青藤说话，说他心里有多疼，有多悔。
温青玉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应一声，眼底的温柔，快要溢出来。
夕阳西下，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子君者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枚青竹剑穗。竹丝青碧，缀着莹润的玉珠，和当年温青玉编的那枚，一模一样。
“师兄，”他将剑穗递过去，眉眼弯弯，“我学着编了好久，你看看，像不像？”
温青玉接过剑穗，指尖触到玉珠的微凉，眼眶又是一热。
像。
太像了。
像当年雪地里的初见，像檐下的青梅酒香，像刻在岁月里的，永不褪色的温柔。
他抬起头，看着子君者明媚的笑脸，忽然笑了。
“聒噪。”
这两个字，带着笑意，带着宠溺，和当年一模一样。
子君者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漫过桃林，惊飞了枝头的雀鸟。
漫天桃花飘落，落在两人的发间，落在石桌上的酒杯里，落在那两枚紧紧靠在一起的青竹剑穗上。
岁岁年年，桃花盛开。
焚尽的情丝，终在余烬里，开出了圆满的花。
从此，青崖峰上，有酒，有花，有故人。
再无离别，再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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