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奔赴高原，初遇惊鸿
火车哐当哐当地碾过最后一段冻土，窗外的风裹挟着砂砾，拍打着蒙着一层薄尘的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陈栀榆拢了拢身上的浅色冲锋衣，指尖触到衣料粗糙的纹理，才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
她是在三天前踏上这场旅途的。
出发那日，江南的雨丝缠绵悱恻，黏在人身上湿冷得很。父母站在火车站的进站口，母亲红着眼眶往她的背包里塞了满满两大袋的感冒药和红景天，父亲则沉默地拍着她的肩膀，只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她用力点头，背着比自己半个人还高的行囊，转身扎进了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没有回头。
她知道，身后是她生活了二十年的故土，是青瓦白墙的庭院，是巷口飘着的桂花糕香，是父母日复一日的叮咛。而前方，是地图上被标注在国境线上的藏区，是海拔四千米以上的高原，是她在无数个深夜里，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支教招募启事，反复描摹过的远方。
火车一路向西，窗外的景致渐渐褪去了江南的温婉。葱郁的稻田变成了连绵的黄土坡，错落的民居换成了稀疏的牛羊，连天空都像是被谁用清水洗过，蓝得愈发纯粹，愈发辽远。越往西走，车厢里的人就越少，到最后，整个硬卧隔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夜里，火车行驶在空旷的原野上，车轮与铁轨撞击的声音格外清晰，像是敲在人的心上。她裹紧了被子，却毫无睡意，睁着眼看窗外的星空。高原的星星很亮，密密麻麻地缀在墨色的天幕上，像是撒了一把碎钻，璀璨得让人挪不开眼。那一刻，她心里的忐忑像是被风吹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憧憬。
她想象着那片土地的模样。想象着漫山遍野的格桑花，想象着转经筒在风里发出的嗡鸣，想象着孩子们黝黑的脸庞上，那双清澈如湖水的眼睛。
四十八小时的火车，再加上三个小时的长途汽车，颠簸得她五脏六腑都像是错了位。当汽车终于停在一个尘土飞扬的路口时，司机师傅操着一口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冲她喊：“姑娘，到了！这就是扎西岗村！”
陈栀榆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跳下车的。双脚刚一落地，一股凛冽的风就灌进了她的衣领，带着凛冽的寒意，也带着一丝淡淡的酥油茶香。她扶着发烫的额头，缓了好一会儿，才敢抬头打量眼前的世界。
没有想象中的高楼，没有平整的柏油路，只有一条蜿蜒的土路，延伸向远处连绵的雪山。路两旁是低矮的藏式民居，白色的墙壁，黑色的窗框，屋顶上飘扬着五彩的经幡。几只牦牛慢悠悠地从路边走过，甩着尾巴，眼神慵懒。远处的雪山在暮色里泛着清冷的光，山顶的积雪像是亘古不变的沉默。
夕阳正缓缓沉向西山，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了一片瑰丽的金红色。苍茫的暮色如同巨大的帷幕，缓缓笼罩下来，将这片土地衬得愈发辽阔，也愈发孤寂。
陈栀榆拖着那个半人高的行李箱，站在路中央，忽然有些茫然。行李箱的轮子陷进了泥土里，她用力往前拉，却只拉出了两道浅浅的辙印。高原的空气稀薄得厉害，不过是走了几步路，她就觉得胸口发闷，呼吸急促起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抬手抹了把汗，心里的那点忐忑又悄悄冒了出来。她真的能在这里待下去吗？能适应这里的气候，能听懂这里的方言，能教好那些孩子吗？
就在她怔怔地站着，有些手足无措的时候，一阵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忽然从远处传来。
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穿透暮色的力量，打破了这片土地的寂静。
陈栀榆下意识地转过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视线尽头，一道身影正骑着一辆旧摩托，沿着蜿蜒的土路疾驰而来。摩托的车轮碾过尘土，扬起一阵灰黄色的雾霭。夕阳的余晖恰好落在那人身上，勾勒出一道挺拔利落的轮廓。
越来越近了。
陈栀榆的心跳，随着引擎声的逼近，一点点加快。
直到那辆摩托在她面前不远处，猛地刹住车。车轮摩擦地面，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扬起的尘土扑了她一脸。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了捂鼻子，待尘土稍稍散去，才敢抬起头，看向那个从摩托上下来的人。
然后，她的呼吸，骤然停滞了。
是个年轻的男人。
他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皮肤是被高原日光晒透的麦色，带着磨砂般的粗糙质感，在夕阳下泛着一层冷冽的光。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藏式氆氇坎肩，内搭一件纯色棉布衬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夹着一串磨得发亮的星月菩提，此刻正随意地垂在身侧，随着他的动作，偶尔发出细碎的轻响。
他的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深浓的墨色，像纳木错的湖水，沉静得看不出半分波澜。唯有睫毛上，似乎沾着几粒细碎的雪粒，在暮色里闪着微光，添了几分冷冽里的柔软。他没有笑，眉眼间笼着一层淡淡的疏离，像高原上不轻易融化的积雪，周身浸着这片土地独有的凛冽与赤诚。
陈栀榆的目光，像是被磁石牢牢吸住了，再也移不开分毫。
他显然就是来接她的人。
男人的目光淡淡扫过她，又落在她脚边那个陷在泥土里的行李箱上，没有丝毫停留，仿佛只是在打量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物件。他没有说话，只是迈开长腿，朝着她走了过来。
他的步伐很大，踩在土路上，发出沉稳的声响。风掀起他坎肩的下摆，露出腰间系着的一根深色腰带，衬得他的腰肢愈发挺拔。
陈栀榆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跳得又快又重，几乎要撞破胸腔。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冲锋衣的衣角，指尖微微发颤，脸颊上原本因旅途奔波泛起的薄红，瞬间蔓延到了耳尖，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
一股混合着草原风与阳光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栀榆？”他开口，语调偏缓，带着藏区特有的低沉尾音，像是雪山融化的流水，淌过心间。
陈栀榆猛地回过神，慌乱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紧：“是……是我。”
男人“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径直弯腰，伸出手，握住了她行李箱的拉杆。他的动作很利落，力道却很稳，轻而易举地就将那个沉重的行李箱从泥土里提了出来，仿佛提着的不是一个塞满了衣物和书籍的箱子，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东西。
“村长让我来接你。”他说着，转身走向那辆旧摩托，将行李箱往摩托后座一放，动作干脆利落。
陈栀榆这才想起要道谢，连忙跟上他的脚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谢谢你，麻烦你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应了一句：“不麻烦。”
他跨上摩托，回头看了她一眼，墨色的眼眸依旧沉静无波：“上车。”
陈栀榆愣了愣，看着那辆看起来有些破旧的摩托，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她从来没坐过摩托车，更别说在这样颠簸的土路上。
男人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只是耐心地等着。
暮色越来越浓了，风也越来越冷。陈栀榆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跨上摩托后座，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摩托的边缘。
“抓好了。”男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话音未落，摩托的引擎再次轰鸣起来。车轮碾过土路，颠簸着向前驶去。陈栀榆猝不及防，险些摔下去，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指尖触到他坎肩的布料，粗糙的质感传来。她的脸颊瞬间更烫了，想要松开，却又怕自己掉下去，只能僵硬地抓着，指尖微微发颤。
男人似乎没察觉到，依旧稳稳地操控着摩托，沿着土路，朝着村子深处驶去。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经幡的簌簌声。陈栀榆微微侧头，看向他的背影。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落在他的发顶，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的背影挺拔得像是高原上的白杨树，带着一种沉默的力量。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他的身影，从他利落的短发，到他宽厚的肩膀，再到他垂在身侧、指间夹着星月菩提的手。每一处细节，都像是刻在了她的心上，让她心头发烫，连原本因高原反应带来的不适，都消散了大半。
远处的雪山渐渐隐没在暮色里，藏式民居的窗户里，透出了温暖的灯光。摩托的轰鸣声渐渐变小，最后停在了一栋白色的房子前——那应该就是村长说的小学。
男人熄了火，翻身下车，动作依旧利落。他将行李箱从后座拎下来，放在地上，然后转过身，看向还坐在后座上的陈栀榆。
“到了。”他说。
陈栀榆连忙松开抓着他衣角的手，有些狼狈地从摩托上下来，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细若蚊蚋：“谢谢。”
男人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那栋房子的门：“村长在里面等你。我走了。”
说完，他跨上摩托，不等陈栀榆再说什么，引擎轰鸣一声，便骑着摩托，消失在了苍茫的暮色里。
陈栀榆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回过神。
晚风吹过，带来了远处转经筒的嗡鸣，也带来了酥油茶的浓郁香气。她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心脏依旧在砰砰地跳着。
她知道，从踏上这片土地的这一刻起，从遇见这个带着高原凛冽气息的男人的这一刻起，她的支教生涯，注定会变得与众不同。
暮色四合，雪山静默。陈栀榆深吸了一口高原清冷的空气，转身，推开了那扇漆成白色的木门。
门内，是温暖的灯光，和一个陌生却充满希望的世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