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期的第三天，空气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不是气味，也不是声音，而是一种……凝固感。仿佛公寓本身正在屏住呼吸，等待着什么。连那昏黄的灯光，投下的影子都比往常更僵硬几分。

陈诺在清晨第一缕意识回笼时，就察觉到了这种变化。没有刮擦声，没有异常的响动，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压在胸口般的寂静。他躺在床上，睁着眼，没有立刻起身。目光落在天花板上，那里有几道细微的、新出现的裂纹，从墙角延伸出来，颜色比其他部分略深，像是水渍干涸后的痕迹，又像是……什么东西爬过的脉络。

他缓缓坐起，先看向那面墙。污渍的扩散似乎暂时停滞了，但颜色已经变成了近乎墨黑的深青，边缘的晕染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仿佛活物呼吸般的轻微起伏感。人形的轮廓更加清晰，甚至能隐约分辨出蜷缩的四肢和低垂的头颅。

他移开视线，开始早间巡查。记录表上的字迹一如既往的工整冰冷，但他填写时，笔尖却有些滞涩。他写下了天花板的裂纹，写下了“室内空气凝滞感显著增强”，但略过了墙上污渍的具体变化。

当他打开房门，准备去提交记录表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旧灰尘和淡淡消毒水的气味从走廊涌入。这气味本身不算异常，但浓度比平时高了许多。走廊的灯光似乎也暗淡了一些，灯泡发出轻微的、持续的“嗡嗡”声，像垂死昆虫的振翅。

其他住户的门依旧紧闭。但今天，陈诺注意到，502的门牌下方，门槛边缘，似乎撒着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粉末，像是香灰，又像是某种碾碎的矿物。粉末沿着门缝细细地铺了一线，断口整齐。

502……是住户名单上的一家。

他收回目光，快步下楼。一楼的空气更显沉闷，值班室的门紧闭，投递口黑洞洞的。他将记录表塞进去，立刻转身离开，没有片刻停留。

回到404，他试图理清思绪。孩子的铁丝小人还放在床头柜上，纽扣眼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他拿起小人，仔细端详。手工粗糙，铁丝拧成的身体有些扎手。除了行走的姿势，看不出更多信息。他犹豫了一下，将小人放进了口袋。也许关键时刻，这个来自“孩子”的东西，能有点用？

下午，他尝试整理现有的线索和疑问，写在兑换来的一个简陋笔记本上：

核心危机：观察期，新月之夜（倒计时？）。

已知威胁/存在：

403“妈妈”（已静默？但残留污染持续扩散）。

“假管理员”（已清除？）。

孩子（立场不明，似乎知晓规则，可能在地下室活动）。

吴管理员（新任，代表公寓“秩序”，深不可测）。

地下室“锅炉爷爷”、“耳朵/它们”。

其他长期住户（101, 202, 301, 502）——信息极少。

黑暗中的拖拽物（检修夜出现）。

矛盾/疑点：

“午夜十二点”与“即时清退”的规则优先级。

“替代品”机制。

孩子与“妈妈”、与“爸爸”（水龙头）的关系。

管理员“不喜欢光”的具体含义与应用。

业主委员会——真正的掌控者？

供水压力波动、高层、管道敲击的关联。

已知规则/提示：（略，包括守则、补充守则、孩子纸条、简报等）

物品：撬棍、剩余熏香、应急蜡烛、铁丝小人、一瓶“干净”水。

写完后，他看着密密麻麻的条目，非但没有清晰，反而感到更加迷茫。信息碎片太多，指向不明，就像一张破碎的拼图，缺少最关键的中心板块。

傍晚时分，他决定冒一次险。他需要更多信息，而信息的来源，可能就在那些“长期住户”身上。补充守则禁止主动交流，但……他或许可以“被动”观察。

他选择从相对“活跃”的502开始。那个门下的灰白粉末，像是一种防护或标记。

晚上8点，天色（或者说，窗外那片永恒的浓黑）仿佛更沉了一些。陈诺悄悄打开门，走廊空无一人，灯光比白天更加昏暗。他贴着墙壁，无声地移动到五楼。

502的门紧闭，门下的灰白粉末依旧。他屏住呼吸，将耳朵轻轻贴近门板。

里面一片寂静。没有电视声，没有脚步声，没有交谈。死寂得如同坟墓。

就在他准备放弃离开时——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指甲划过木头的“刺啦”声，从门内传来。很慢，很有节奏，一下，又一下。不像无意识的动作，更像是在……刻画什么。

同时，一股极淡的、难以形容的腥甜气息，混合着门缝里透出的、更浓郁的陈旧灰尘味，钻入他的鼻腔。

陈诺感到一阵恶心。他立刻后退，不敢再多停留。下到四楼时，他回头看了一眼502的门，那灰白粉末在昏暗光线下，仿佛微微反射着一点冷光。

回到404，他反锁上门，心跳还未平复。502里面，显然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家。那划刻声和气味，令人极度不安。

他坐到沙发上，点燃仅剩的一点安神熏香，试图平复心绪。烟气袅袅，却驱不散心头越来越重的阴霾。

“咚。”

一声轻响，从茶几下方传来。

陈诺低头看去。是那个铁丝小人，从他口袋里滑了出来，掉在了地上。它依然保持着行走的姿势，但这次，面朝的方向，是卫生间的门。

陈诺皱起眉。他捡起小人，放在茶几上。小人歪倒，但铁丝拧成的腿似乎让它总能弹回某种姿势。它再次面朝卫生间。

一次是偶然，两次……

陈诺盯着卫生间的门。门关着，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他想起了孩子纸条上关于水龙头和“爸爸”的涂鸦，想起了简报里“高层供水压力波动”和“勿敲击管道”的警告。

他拿起撬棍，缓缓走到卫生间门口，侧耳倾听。

只有水管偶尔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叮”的一声，是金属热胀冷缩的声音。

他拧开门把手，推开一条缝。里面黑暗寂静。他打开灯。

老旧的洗手池、马桶、浴缸映入眼帘。一切看起来正常。水龙头紧闭，没有漏水。镜子里映出他苍白警惕的脸。

他的目光落在浴缸上方的墙壁，那里是上下水管集中的地方。墙皮有些剥落，露出里面灰黑的水泥。

似乎……没什么异常。

他准备退出去。

就在这时，镜子里他的影像，嘴角忽然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完全不受他控制的、僵硬无比的微笑。

陈诺浑身血液几乎冻结！他猛地回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脸恢复了正常，还是那张苍白、惊惧的脸。

幻觉？还是……

他死死盯着镜子，几秒钟后，他发现了不对劲。

镜面里反射的景物，和他实际看到的，有极其细微的差别。

在镜子里，浴缸上方的墙壁，剥落墙皮的边缘，似乎……多了一道浅浅的、垂直的刻痕。一道新鲜的、颜色比周围墙壁略浅的刻痕，大约十厘米长。

而现实中，那里什么都没有。

陈诺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走近浴缸，伸手去摸镜子显示有刻痕的位置。

墙壁粗糙冰凉。

但是，当他用指尖用力按压时，那一小块墙皮，竟然微微向内凹陷了一下！后面是空的！

他立刻用撬棍尖端小心地撬动那块松动的墙皮。墙皮簌簌落下，后面露出一个狭窄的、黑暗的洞口，只有拳头大小，深不见底。一股阴冷潮湿的、带着铁锈和陈旧水垢的气息从洞里涌出。

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陈诺用手电照进去。

光线照亮了洞内狭窄的空间。里面没有他预想的管道或线路，而是塞着一样东西。

一个扁平的、裹在透明塑料袋里的笔记本。塑料已经发黄变脆。

他小心翼翼地用撬棍将笔记本勾了出来。塑料袋一碰就碎裂了。笔记本是硬壳的，封面是暗蓝色，没有字迹，边缘磨损严重。

他拿着笔记本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纸张泛黄，字迹是蓝色墨水，有些潦草，但能辨认。

“如果后来有人看到这个，说明我已经‘不在’了。我是404的前任租客，或者说，是‘爸爸’。”

第一行字，就让陈诺的心猛地一抽。

他继续往下看。

“这公寓是个活的陷阱。规则不是用来保护你的，是用来筛选和固定的。‘管理员’不止一个，也不总是同一个人。‘业主委员会’是个谎言，或者，是它们之中的某个‘共识’。”

“关键在水。声音在水管里传播，某些‘东西’也顺着水来。高层水压波动的时候，是它们最活跃的时候，也是‘边界’最模糊的时候。不要相信从水管里听到的任何声音，尤其是歌声。那会标记你。”

“孩子……是我的孩子，也不是了。他被‘留’下来了，成了这公寓循环的一部分。他想摆脱‘妈妈’，但他自己也在变成某种……维持循环的节点。小心他的‘帮助’，代价可能比你想象的大。”

“墙里的污渍是‘静默’的残留，但静默不是终结。它在积蓄，在等待合适的‘载体’或‘时机’复发。尤其是新月的时候，阴性能量最盛，‘静默’的东西也最容易躁动。”

“记住几个时间点：午夜十二点是规则‘刷新’或‘争夺’的时刻。清晨六点和傍晚六点是日常‘秩序’交接或波动的时刻。而新月之夜……是‘大循环’可能重启或变轨的时刻，也是某些‘固定’的东西最可能松动或彻底转化的时刻。”

“我试过很多方法。水可以暂时驱散一些低级的‘附着物’。光，尤其是稳定的、特定频率的光（比如老式白炽灯），对维持‘秩序’的存在（比如某些状态的管理员）有抑制作用，但它们厌恶的是突然的、强烈的光，或者完全无光的环境。声音可以扰乱一些规则，但也会引来更深的注视。”

“我最后的尝试，是借助孩子对‘妈妈’的怨恨，和她被歌声束缚的特性，想通过极端刺激引发规则冲突，让公寓更高层面的‘裁决’介入，打破我们这个小单元的循环。但我似乎失败了，或者……我成了计划的一部分？我不知道。”

“我把这个藏在墙里，希望后来者能看到。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一方，包括我的记录。公寓会扭曲信息，包括记忆和文字。用你自己的眼睛和心去判断。”

“如果可能，找到其他‘清醒’的住户。但如何分辨谁是‘清醒’的？观察他们的门，他们的习惯，他们与‘规则’互动的方式。真正想摆脱这里的人，会留下矛盾的痕迹。”

“最后，关于‘替代品’……每个被清退或静默的，都需要一个‘功能替代’来维持公寓某种诡异的平衡。可能是人，也可能是别的什么。避免成为替代品的方法，或许是让自己变得‘无用’，或者……变得对它们而言‘过于麻烦’。”

“祝你好运，或者，祝我们都能安息。”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后面是空白页。

陈诺合上笔记本，手有些发抖。信息量巨大，但许多内容与他的经历和推测吻合，甚至提供了更深层的解释。“爸爸”的记录，验证了孩子、妈妈、歌声、水、规则冲突等关键点，也揭示了管理员、业主委员会、时间点、替代品机制等黑暗真相。

“清醒”的住户……矛盾的痕迹……502门下的粉末？算吗？

“自己被变得‘过于麻烦’”——他激怒403导致其被静默，算不算？

但笔记也警告，信息可能被扭曲，不能全信。

他看了一眼直播窗口。人气值不知何时悄然上涨了500点，提示信息出现：【发现关键线索‘前任遗言’，解密进度提升。对公寓本质理解加深，微弱提升在规则间隙中存活的概率。注意：该信息已纳入公寓‘历史’，可能引起相关存在的注意。】

弹幕也多了起来：

【卧槽！前任房客！果然是连环坑！】

【‘爸爸’的笔记！信息量爆炸！】

【‘管理员不止一个’！细思极恐！】

【‘清醒的住户’怎么找？502算吗？】

【‘过于麻烦’……主播你已经很麻烦了，再接再厉！】

【新月之夜快到了，主播抓紧准备！】

陈诺将笔记本小心收好。这无疑是重要的依仗，但也可能是新的危险源。

他走到窗边，看着被封死的窗外那片永恒的黑暗。按照笔记所说，新月之夜，是“大循环”可能变动的时刻。那可能是危机，也可能……是一线生机？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是吴管理员那种平稳的节奏，也不是孩子塞纸条的轻悄。而是带着一种急促，甚至有些慌乱。

陈诺立刻警觉，凑到猫眼前。

门外站着的，不是吴管理员。

是一个穿着老旧碎花家居服、头发花白凌乱的老妇人。她脸色惨白，眼睛红肿，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褪色的布包袱，身体微微发抖。她不断地回头看向楼梯方向，又焦急地敲着门，压低声音喊道：

“开门！求求你开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它们……它们要来了！救救我，或者……告诉我该怎么办！”

陈诺认出了她。是501的住户？不，名单上没有501。她是……长期住户之外的？还是……

老妇人见没人回应，更急了，她几乎把脸贴到门板上，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我看到了！我昨晚看到了！它们从403的门缝里渗出来，黑色的，像影子一样，爬进了502！502的老太太撒了灰，但没用！它们绕过去了！它们今晚会来我这里！我知道！我听到它们说话了！它们说……要找‘新的声音’！”

新的声音？

陈诺心中一震。403被静默了，所以“它们”在寻找新的“歌声”来源？或者新的“替代品”？

老妇人用力拍打着门板：“求求你！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能让403安静下来，你肯定知道办法！告诉我怎么躲过去！或者……或者让我进去躲一晚！就一晚！我保证天亮就走！”

她的声音凄厉，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令人心悸的恐慌。

陈诺的手指按在门把手上，内心剧烈挣扎。

开，还是不开？

开门，可能违反守则，可能引入新的未知危险，甚至可能是陷阱。

不开，眼睁睁看着这个可能是“清醒”或至少是“知情”的老妇人被“它们”带走？而且，她提到“新的声音”，这可能直接关系到接下来的危机，尤其是新月之夜。

孩子的铁丝小人静静躺在口袋里。

笔记里说，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一方。

走廊的灯光，似乎又开始微微闪烁起来。

老妇人的拍门声越来越弱，变成了绝望的啜泣。

陈诺咬了咬牙。

他缓缓拧动了门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