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倒计时的数字，在血红的屏幕上无情地跳动。每个数字的浮现，都像一记重锤砸在陈诺的心脏上。

清退程序？即时清退？听着就不是什么温和的遣送出境，更像是……格式化、删除、彻底的抹除。

“八……”

客厅里，假管理员的身影终于完全显现。深蓝色的制服笔挺得不自然，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挂着僵硬微笑的嘴角。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老式的、带着长长天线的对讲机，正发出刺耳的电流噪音。之前渗入卧室的黑色粘液，如同受惊的蛇群，迅速缩回他的脚边，缠绕盘旋，却不敢真正触碰他。那个从水管里出来的、更加扭曲的阴影轮廓，则退到了卫生间的门口，发出不安的低鸣。

电视新闻的播报，似乎对它们同样具有某种“规则”层面的压制力。

“七……”

陈诺的大脑在极致的恐惧中反而进入了某种冰冷的超频状态。信息碎片在脑海里疯狂重组：

老妇人电话：午夜十二点必须看电视。

电视新闻：现在（远未到午夜）就宣布对他进行“清退”。

假管理员：被电话指认为假，在找“替代品”。

水管怪物：被“干净”的水克制，似乎与假管理员并非完全同伙。

孩子纸条：暗示敲水管的危险，以及“想要妈妈停下来”。

规则2：要求对403歌声“耐心欣赏”。

矛盾！巨大的矛盾！如果电视新闻的“清退”是即时的、不可抗拒的规则，那老妇人为何特意强调“午夜十二点”？如果假管理员是“假”的，为何能启动似乎是正式程序的“清退”播报？它们之间，谁的“规则”优先级更高？

“六……”

直播窗口已经完全被血红色的警告框和疯狂的弹幕覆盖，但他无暇细看。眼角余光瞥见，那假管理员正举着对讲机，天线指向他，似乎在“确认”或“锁定”目标。水管怪物则躁动不安，黑色粘液如沸腾般起伏。

替代品……清退……午夜十二点……妈妈唱歌……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自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闪电，劈开了混沌！

如果“清退”程序需要“替代品”来维持某种平衡或填补空缺？

如果“午夜十二点”是一个关键的规则更新时间点或权力交接时刻？

如果“妈妈”的歌声（403）是维持公寓某种状态的关键，而“孩子”和某些“住户”（包括之前的爸爸）希望它停止？

那么，他现在被宣布“清退”，是否意味着他即将成为那个“替代品”？而在“清退”完成前，尤其是在“午夜十二点”这个特殊节点前，他是否还有一点点……可以被利用的“价值”或“可操作性”？

“五……”

赌！没有别的路了！

陈诺猛地转身，不再面对电视和假管理员，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404房间与403相邻的那面墙——那面曾传来诡异歌声的墙壁——狠狠地、用拳头砸了上去！

“咚！咚！咚！”

不是轻敲，是充满愤怒、绝望和挑衅的猛砸！他在模拟“爸爸”的行为！他在尝试“制止”歌声！他在主动触发孩子纸条上暗示的、爸爸因此“不见了”的禁忌行为！

“四……”

砸墙声在死寂的公寓里回荡，异常响亮。

假管理员举着对讲机的动作停滞了，僵硬的笑容似乎凝固了一瞬。脚边的黑色粘液剧烈翻腾。卫生间门口的水管怪物阴影，也发出了困惑般的嘶嘶声。

紧接着——

“啊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混合着无尽痛苦与狂怒的尖啸，猛地从隔壁403炸响！那不再是之前嘶哑跑调的歌声，而是纯粹的音波和精神攻击，穿透墙壁，直刺灵魂！陈诺感觉自己的耳膜和脑仁同时被利刃贯穿，鼻血瞬间涌出。

403的“妈妈”，被彻底激怒了！

“三……”

电视屏幕上的倒计时还在跳动，但血红的背景开始剧烈波动，像是受到了干扰。新闻播报员冰冷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清退……程序……受到……未知干扰……滋……优先级……判定……”

假管理员似乎有些慌乱，他对着对讲机急促地说了什么，电流噪音更加刺耳。他脚下的黑色粘液试图再次蔓延向陈诺，但接触到之前储水淋湿的地面时，又畏缩地退了回去。

“二……”

就在这混乱、痛苦、倒计时即将归零的刹那——

“咯咯咯……”

一阵清脆的、属于孩童的笑声，突兀地在404房间内响起。不是来自门外，也不是来自隔壁，而是……来自陈诺身边！

陈诺艰难地转头，视线被血水和汗水模糊。他看到，在自己刚刚砸过的墙边，那个原本放着破旧衣柜的阴影里，不知何时，蹲着一个小小的、穿着脏兮兮睡衣的身影。

是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脸色苍白如纸，眼睛又大又黑，没有眼白。他仰着头，看着痛苦不堪的陈诺，脸上却带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笑意。他手里，拿着半张皱巴巴的纸——正是之前从门缝塞进来那张纸条的另一半！

小男孩伸出细瘦的手指，指了指陈诺，又指了指墙壁那边仍在疯狂尖啸的403，然后用口型无声地说：

“谢谢……哥哥。”

“妈妈……生气了。”

“真好。”

然后，他举起那半张纸条，贴在了被陈诺砸过的墙面上。

纸条上的红色简笔画——那个站在扭曲水龙头前的火柴小人——突然像是活了过来，线条扭动着，脱离了纸面，如同有生命的红色丝线，迅速钻进了墙壁的缝隙！

“一……”

倒计时归零。

电视屏幕上的血红和数字同时爆开，化作一片狂暴闪烁的雪花和扭曲的色块！新闻播报员的声音变成了癫狂的、无意义的嘶吼！

假管理员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深蓝色的制服仿佛要撕裂开来，他朝着陈诺猛扑过来！黑色粘液和水管怪物的阴影也同时暴动！

但，一切都晚了。

“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响动都要恐怖的巨响，从隔壁403传来！那不是墙壁破裂的声音，更像是某种庞大的、无形的结构崩塌的声响！紧接着，整栋公寓的灯光瞬间全部熄灭！不是应急灯的绿光，是彻底的、绝对的黑暗降临！

在最后的光线消失前，陈诺看到，扑到半空的假管理员，身体像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一样剧烈抖动、扭曲，然后“啪”地一声，如同泡影般碎裂消失！那些黑色粘液和怪物阴影也发出最后的哀鸣，如同被抽干的污渍，迅速渗入地板缝隙，不见了踪影。

绝对的黑暗和寂静，吞噬了一切。

陈诺瘫倒在地，耳中嗡鸣，七窍似乎都在流血，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是否已经被“清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年。

“滋……沙沙……”

轻微的电流声响起。

陈诺费力地睁开肿胀的眼睛。

光源来自那台老式电视机。屏幕不再是血红或雪花，而是稳定的、带着噪点的灰白画面。画面里，是一个简陋的、像是几十年前风格的新闻演播室。一个面容模糊、穿着古板西装的主播，坐在桌子后面。

主播用平稳但缺乏起伏的语调播报：

“下面播放一则简讯。”

“安居公寓，403住户，因长期制造噪音干扰，违反公共安宁条例，经‘业主委员会’审议通过，已予以‘永久静默’处理。”

“原404住户陈诺，在事件中表现……存在争议。经核查，其部分行为客观上协助维护了公寓局部稳定。”

“现裁定如下：陈诺‘不受欢迎住户’身份暂缓执行。将其居住权限临时调整为‘观察期住户’。”

“观察期：至下一个‘新月之夜’。”

“观察期内，须严格遵守《安居公寓住户守则（观察期补充版）》，并完成一项指定‘社区服务’，以观后效。”

“补充版守则及社区服务内容，将于明日清晨6点，由新任管理员送达。”

“祝各位住户，晚安。”

画面暗了下去，电视自动关闭。

“啪嗒。”

走廊里，以及404房间内，老旧的白炽灯一盏接一盏，艰难地、闪烁地重新亮了起来。光线依旧昏黄，但不再是那惨绿的应急光。走廊外，一片寂静，仿佛之前的狂暴从未发生。403的门，紧紧关闭，门缝下没有任何光或声音透出。

陈诺躺在地上，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带着血腥味。

他……暂时活下来了。

利用孩子对“妈妈”的怨恨，激怒403，引发公寓规则层面的冲突和“裁决”，阴差阳错地打乱了假管理员的“清退”程序，甚至导致假管理员和403的“妈妈”被公寓某种更高层面的力量（业主委员会？）处理。

但代价是，他进入了一个所谓的“观察期”。下一个危机，“新月之夜”，听起来就不远。还有那个“社区服务”……

直播窗口的弹幕，此刻才像是从冻结中恢复，开始缓慢滚动，但内容却让陈诺心头一沉：

【……结束了？403被静默了？】

【那个假‘管理员’是403模拟出来的？为了找替死鬼？】

【孩子才是关键？他利用了主播？】

【‘观察期住户’……呵呵，新人，你以为活过今晚就赢了？这才是开始。】

【‘社区服务’……祝你好运。那通常比直接面对怪物更让人崩溃。】

【人气值结算中……基于存活及间接导致规则单位‘静默’，获得基础奖励1500点。解锁‘观察期商城’部分物品。】

【‘资深房客’打赏500点人气值，留言：干得不错，赌赢了第一局。但记住，你只是从棋盘上的‘卒’，变成了稍微重要一点的‘棋子’。别相信任何‘裁定’，包括刚才的新闻。公寓的‘善意’，比恶意更致命。保存体力，天亮前，尽量别睡。】

陈诺艰难地爬起来，踉跄着走到沙发边坐下。浑身无处不痛，精神更是疲惫到了极点。但他不敢睡。

他看向窗外，封死的窗户外面，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但在这黑暗深处，仿佛有一丝极其微弱、冰冷的光线，正在缓缓渗透进来。

天，似乎快要亮了。

而属于“观察期住户”陈诺的，在这个诡异公寓里的“第二天”，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