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苍梧山的晚风卷着松涛声，穿过窗棂，拂动着案上摊开的泛黄古籍。烛火摇曳，映得凝霜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她的指尖抚过书页上晦涩的古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凉得她指尖发颤。
已经翻了整整三日的古籍，从宗门药典到民间偏方，她的眼睛熬得通红，眼底布满血丝，却连解毒的蛛丝马迹都寻不到。直到此刻，一行小字撞进眼底——“魔教噬心毒，唯魔教‘还魂丹’可解，然取药者需入魔教立誓，永绝师门，此生不得踏足正道半步”。
凝霜的手猛地一抖，指尖狠狠掐进掌心，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却丝毫不敢移开视线。她反复摩挲着那行字，墨汁洇开的痕迹仿佛化作了师傅墨玄苍白的脸。
她忘不了三日前的那场天劫。为了护她，墨玄生生替她挡下了九天惊雷，天雷入体，不仅震碎了他的内丹，还引动了多年前为救她留下的旧伤，催生出了这无药可解的噬心毒。这些日子，师傅躺在榻上，气息微弱，连清醒的时间都越来越少，每次昏迷前，他都会攥着她的手，哑着嗓子说：“霜儿，别怕。”
怎么能不怕？
凝霜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滴落在书页上，晕开了一片墨渍。她捂住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师傅……”她哽咽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我真的不想离开你……真的不想……”
她想起小时候，她被遗弃在苍梧山脚，是墨玄把她捡回来，教她练剑，教她识字，给她做桂花糕，替她挡下宗门里的闲言碎语。她记得自己第一次练剑受伤，是他抱着她，用灵力一点点抚平她的伤口；记得她闯了祸，是他替她认罚，跪在祖师殿外，跪了整整一夜；记得每一个寒来暑往，他都会守在她的窗边，看她睡得安稳，才悄然离去。
师傅于她，是师，是父，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依靠。
可如今，解他的毒，就要入魔教。入了魔教，就意味着背叛师门，意味着从此以后，她就是正道的叛徒，是师傅的“逆徒”。他那么看重师门清誉，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若是知道她为了救他，堕入魔教，他会不会……会不会亲手将她逐出师门？
凝霜蜷缩在椅子上，抱着膝盖，哭得撕心裂肺。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可她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喘不过气。
“师傅，你为了我，受了这么多伤……我怎么能放任不管？”她喃喃自语，泪水模糊了视线，“可是我真的舍不得你……舍不得苍梧山的云，舍不得你煮的茶，舍不得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到你站在庭院里练剑的样子……”
里间的床榻上，帘幔微动。
墨玄其实已经醒了片刻。噬心毒发作的剧痛还在四肢百骸里蔓延，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勉强侧着耳朵，听着外间压抑的哭声。那声音细细碎碎，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比毒发时的疼更甚。
他想开口叫她的名字，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无声地念着“霜儿”，指节因为用力攥着锦被，泛出惨白的颜色。他知道她在翻古籍，知道她在为他的毒急得掉眼泪，更知道她方才看到的那行字——他当年重伤时，也曾翻到过这本古籍，只是那时他身无牵挂，如今却多了个她。
他怎么舍得让她为了自己，堕入魔教，背负骂名？
窗外的风更紧了些，卷着烛火晃了晃，将外间凝霜的影子投在床榻的帘幔上，单薄得仿佛一触即碎。墨玄闭着眼，滚烫的泪，顺着眼角滑进了鬓角的发丝里，悄无声息。
烛火“噼啪”一声爆响，灯花四溅。凝霜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里间的床榻。帘幔低垂，隐约能看到墨玄安静躺着的轮廓。她吸了吸鼻子，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水，指尖却依旧止不住地发颤。
不行，她不能让师傅死。
哪怕是入魔教，哪怕是被逐出师门，哪怕是从此以后，师徒二人反目成仇，她也要拿到还魂丹。
凝霜咬着唇，直到尝到嘴里的血腥味，才缓缓站起身。她小心翼翼地将古籍合起，放回书架的最顶层，仿佛藏起一个天大的秘密。然后，她转身走向厨房，脚步沉重，却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
师傅醒了，总该想吃点什么的。
她记得，师傅最爱吃的，是她亲手做的桂花莲子羹。
凝霜挽起袖子，将泡好的莲子细细去芯，又将晒干的桂花轻轻碾碎，放进陶罐里慢炖。火苗舔舐着锅底，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脸，她望着陶罐里翻滚的莲子，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滴进汤里，悄无声息。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松涛声渐歇，唯有烛火依旧摇曳，映着她孤单的身影，和满室化不开的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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