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

六月的风裹着栀子花香，卷过初中校园的红砖墙，毕业典礼的喧闹还滞留在礼堂里。席锐攥着口袋里叠了三遍的告白纸条，心跳擂鼓似的响。他刚从人群里挤出来，白衬衫领口沾了点汽水渍，额前碎发被汗濡湿，目光扫过操场，一眼就钉在了香樟树下的身影上。

陆时茉背对着他，瘦高的个子立在斑驳的树影里，校服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及肩的黑发被风撩起几缕，露出线条清隽的后颈。他生得一副清隽骨相，眉眼偏淡，眼尾微微上挑，却总覆着一层疏离的冷意，看人时眸光沉沉的，像藏着未说透的心思。

席锐放轻脚步想靠近，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压抑的斥责声——是陆时茉的父亲，西装革履的男人面色铁青，手指几乎戳到陆时茉的额头：“你以为考第一就有用吗？家里的事轮得到你插嘴？好好念你的书，少管闲事！”

陆时茉没抬头，垂着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连指尖都没动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那些带着火气的话都落在了空处。

直到男人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巷口，他才缓缓蹲下身，指尖捻起石凳上的茉莉香囊，凑到鼻尖轻嗅了嗅，熟悉的香气漫入鼻腔的瞬间，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来，露出一点少年人难得的脆弱。

记忆猝不及防地倒退——法庭上，父母的争执声尖锐得刺耳，陆砚辞死死攥着他的衣角，指节泛白。当法官俯身询问弟弟的意愿时，那孩子抬眼望向他，眼里映着全然的信赖，轻声却坚定地说：“我跟哥哥。” 他彼时紧抿着唇，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头，眼底翻涌过酸涩与决心，最终沉淀为超越年龄的笃定。

陆时茉回过神，指尖轻轻摩挲着香囊的布料，缓缓站起身。

席锐的脚步恰在此时僵在香樟树下，攥着纸条的手慢慢收紧，指节泛青。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陆时茉——平日里的陆时茉永远是清冷的，眼神淡漠，像开在高台上的茉莉，好看，却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可此刻的他，躲在香樟树的阴影里，连背影都透着化不开的落寞，仿佛把所有未说出口的情绪，都藏在了垂落的长发后面。

告白的话哽在喉咙里，席锐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

他看着陆时茉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润，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又重新挺直脊背，恢复成那个清冷疏离的模样，才慢慢转过身，沿着操场边缘走远，留下淡淡的茉莉香，和石凳上被风吹落的一片樟树叶。

席锐站在原地，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才缓缓松开手，纸条被捏得皱巴巴的。

他抬头看了看天，夕阳把云染成橘红色，礼堂里的笑声又传了过来，热闹得刺耳。最终，他把纸条塞进裤兜，转身往反方向走了——有些话，好像还没到说出口的时候。

席锐走了没几步，兜里的手机震了震，是班级群里的消息，班长催着大家回礼堂拍毕业大合照。他顿住脚，回头望了望陆时茉消失的方向，终究还是转身往礼堂走。

合照的队伍吵吵嚷嚷地排着，席锐站在后排角落，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里扫，直到看见陆时茉从走廊尽头走来。

他已经重新整理好了衣领，长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香樟树下的脆弱从未存在过，只是走近时，席锐闻到他身上除了栀子花香，还多了一丝极淡的、像是哭过的咸涩气。

陆时茉走到指定的位置站定，恰好和席锐隔着几个人的距离。席锐的心跳又开始不听话地加速，他盯着陆时茉的侧脸，看着阳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出细碎的阴影。

快门按下的瞬间，席锐忽然听见身边有人问陆时茉：“刚才怎么不见了？还以为你先走了。”

陆时茉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有点事，去了趟操场。”

席锐攥了攥拳，裤兜里的纸条硌着掌心，烫得像块小火炭。合照结束后，大家闹哄哄地散了，有人勾着陆时茉的肩膀要去聚餐，陆时茉轻轻推开，说：“不了，家里还有事。”

他转身离开的背影依旧挺直，只是席锐注意到，他路过操场方向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往香樟树的方向瞥了一眼，又迅速移开，像在躲避什么。

席锐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再次消失，忽然从兜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展开看了看上面写的字——“陆时茉，我喜欢你很久了”。风一吹，纸条的边角微微卷起，他抬手把纸条折好，重新放回兜里，心里忽然松了口气。

或许真的还没到时候，他想。

至少现在，他知道了那朵高台上的茉莉，也会有藏在阴影里的脆弱，而他愿意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把藏在心底的话，说给真正卸下防备的陆时茉听。

但是过了今天，他们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遇见了，可如果真的能重逢，那点藏了三年的遗憾，是不是就能被悄悄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