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县的雨季来得缠绵，淅淅沥沥的雨下了整周，把青石板路润得发亮，倒映着两侧老房子的飞檐翘角，像一幅晕开的水墨画。

顾深在派出所整理阴兵案的收尾材料时，王勇抱着一个旧铜镜闯了进来，镜面蒙着层灰，边缘锈迹斑斑，看样式有些年头了。

“顾队，你看看这玩意儿！”王勇把铜镜往桌上一放，声音压得很低，“刚才收废品的老李送来的，说是从城南拆迁的老宅子地下挖出来的。邪乎得很，谁照谁出事。”

“出事？”顾深放下笔，拿起铜镜，用袖子擦了擦镜面。镜面不算清晰，却能隐约照出人影，只是他的倒影看起来有些模糊，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自己没有的笑。

“可不是嘛！”王勇搓着手，一脸后怕，“老李他媳妇照了这镜子，当天就疯了，抱着镜子说里面有个女人跟她说话，非说自己不是自己了；还有隔壁的张婶，照完第二天就掉井里了，捞上来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根头发，长得出奇，根本不是她的。”

顾深皱眉，转动铜镜仔细看。镜背刻着缠枝莲纹，纹路里嵌着些暗红色的粉末，凑近闻，有股淡淡的腥气，和分水岭阴兵身上的硝烟味不同，更像是……胭脂混着血的味道。

“这镜子哪来的？”

“听说是以前一个唱戏的花旦住过的宅子，那花旦当年死得蹊跷，说是在后台化妆时，对着镜子割了腕，血淌了一地，染红了镜子。”王勇咂咂嘴，“老辈人说，那花旦是被镜子里的‘东西’勾走了魂。”

正说着，顾深的手机响了，是谢临。“顾警官，忙吗？我在城南拆迁区，这里有面铜镜……”

“你也看到了？”顾深有些意外。

“不止看到，”谢临的声音带着些凝重，“我刚碰到收废品的老李，他媳妇的情况不太好，像是被镜灵缠上了。你那边要是方便，能不能过来一趟？”

顾深挂了电话，拿起那面铜镜：“走，去看看。”

城南拆迁区一片狼藉，断壁残垣间堆着废弃的砖瓦，雨水泡软了泥土，踩上去陷得很深。谢临站在一栋没拆完的老宅前，手里拿着个罗盘，指针正围着墙角的一堆碎砖疯狂转动。

“在这里。”谢临指了指碎砖堆，“铜镜就是从这挖出来的，下面还有东西。”

顾深让人搬走碎砖，露出一块青石板，石板上刻着和镜背相似的缠枝莲纹。撬开石板，下面是个一尺见方的土坑，坑里铺着块褪色的红绸，绸子上除了那面铜镜，还有一支银簪，簪头镶着块碎玉，玉上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

“是那花旦的东西。”谢临拿起银簪，“胭脂水粉混着血，年头不短了。”

他把银簪和铜镜放在一起，刚碰到，镜面突然“嗡”地一声震颤起来，原本模糊的倒影变得清晰，顾深的倒影里，竟多出了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身影，长发披肩，正对着他笑。

顾深心里一惊，猛地放下铜镜。再看时，镜面又恢复了模糊，仿佛刚才的一切是幻觉。

“看到了？”谢临的脸色有些沉，“这是‘镜煞’，是花旦的怨气附在镜子上形成的。她生前执念重，死后魂魄困在镜中，靠吸食活人的精气维持形态，照过镜子的人，魂魄会被她一点点‘偷’走，最后变成行尸走肉。”

“那老李媳妇……”

“已经被偷了一半魂魄了。”谢临叹了口气，“我们去看看她。”

老李的家在拆迁区旁边的临时板房里。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脂粉味，老李的媳妇正坐在床边，对着一面小镜子梳头，嘴里还哼着靡靡的小调，声音尖细，完全不像她平时的粗嗓门。

看到顾深和谢临，她突然转过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手里的铜镜，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我的镜子……终于回来了……”

她说着，就要扑过来抢，动作灵活得不像个刚疯癫的人。老李想拦，被她一把推开，重重撞在墙上。

“拦住她！”谢临把铜镜往顾深怀里一塞，“别让她碰到镜子，不然她的魂魄会被彻底吸进去！”

顾深抱着铜镜后退，老李媳妇紧随其后，指甲变得又尖又长，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红得像血。谢临掏出桃木剑，想制服她，却被她灵活地躲开，她的动作完全不像正常人，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着。

“她身体里有两个魂魄！”谢临大喊，“花旦的魂魄占了上风！”

混乱中，顾深怀里的铜镜掉在地上，镜面朝上，正好对着老李媳妇。她看到镜中的自己，突然愣住了，镜子里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一个穿着旗袍的花旦，正对着她冷笑。

“不……不是我……”老李媳妇抱着头尖叫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我不是你……你走开！”

镜中的花旦身影越来越清晰，甚至伸出手，像是要从镜子里钻出来。老李媳妇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动作也慢了下来，嘴角渐渐勾起和镜中花旦一样的笑。

“快用怀表！”谢临提醒顾深。

顾深掏出旧怀表，打开，符文的光芒直射向铜镜。镜面“咔嚓”一声裂开，镜中的花旦身影发出凄厉的尖叫，渐渐消散。老李媳妇“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脸上的胭脂褪去，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铜镜裂开后，里面掉出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几行字，字迹娟秀，却带着些颤抖：

“三月初三，镜中见他，眉眼如旧，笑我鬓华。

三月十五，镜中换影，他着喜服，我化枯骨。”

“是花旦写的。”谢临捡起纸条，“看来她生前爱上了一个人，结果那人娶了别人，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怨气全结在了这面镜子上。”

他指着铜镜的裂缝：“镜煞被破了，但花旦的魂魄还没散，得让她安心。”

当天晚上，谢临让人在那栋老宅的地基下，用红绸把铜镜、银簪和那张纸条一起埋了，又烧了些纸钱，念叨着让她放下执念，早日轮回。

埋好的时候，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洒在拆迁区的废墟上，竟有种奇异的宁静。

顾深看着谢临蹲在地上，认真地用泥土把坑填好，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在派出所见到这个人，拿着怀表说“它在杀人”，那时只觉得他神神叨叨，现在却觉得，这份“神神叨叨”里，藏着一种难得的认真。

“以后还会有怪事吗？”顾深问。

谢临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笑了笑：“说不准。这地方老，故事多，藏着的东西也就多。”他顿了顿，看向顾深，“不过，有你在，应该没事。”

顾深挑眉：“我可不信这些。”

“你信证据就行。”谢临晃了晃手里的罗盘，指针已经恢复了平稳，“这些‘东西’，说到底也是另一种证据，证明那些被遗忘的故事，曾经真的发生过。”

夜风穿过废墟，带着泥土的气息。顾深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铜片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暖暖的。他知道，云水县的平静只是暂时的，那些藏在老房子、老物件里的秘密，还会一个个冒出来。

但他好像也没那么排斥了。毕竟，有个人会拿着怀表和桃木剑，陪他一起，把那些秘密一个个解开。

就像现在，月光下，两个身影并肩往板房区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镜巾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