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平康坊,醉梦楼,顶层密室。
窗外,天色微明,第一缕晨曦穿透薄雾,洒在长安城错落有致的屋顶上。然而,这间密室里却依然昏暗,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将阳光隔绝在外,只留下一盏孤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晕。
沈惊鸿靠在墙角,手里捏着半块干硬的麦饼,却没有任何食欲。
他的左半边脸传来阵阵灼烧般的刺痛,那是昨晚强行使用“斩神”一刀后的后遗症。黑色的咒纹虽然已经消退了大半,但依然像几条狰狞的黑蛇,盘踞在他的眼角和颧骨上,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最让他感到恐惧的,不是伤口的疼痛,而是昨晚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个自己——那个面目狰狞、渴望杀戮的怪物。
“还在想昨晚的事?”
苏轻瑶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走了过来。她已经换下了那身魅惑的红衣,穿上了一身素净的白衣,头发简单地挽起,少了几分风尘气,多了几分清冷的书卷味。
沈惊鸿抬起头,避开了她的目光:“没什么。”
“没什么?”苏轻瑶轻笑一声,将药碗放在他面前的桌上,“你的手一直在抖,沈惊鸿。你在害怕。”
沈惊鸿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握紧了拳头,试图止住那细微的颤抖。
“我不怕死。”他声音低沉。
“你是不怕死,你是怕变成‘它’。”苏轻瑶指了指他的左脸,“怕变成你最痛恨的那种东西。”
沈惊鸿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苏轻瑶总是能轻易看穿他的伪装,直击他内心最柔软也最阴暗的角落。
“这药是用‘忘忧草’和‘龙胆’熬制的。”苏轻瑶坐在他对面,双手托着下巴,“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的煞气,让你睡个安稳觉。喝了吧。”
沈惊鸿看着那碗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端起来一饮而尽。
一股清凉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瞬间驱散了体内的燥热。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戾情绪,似乎也被这股清流暂时压制了下去。
“多谢。”沈惊鸿放下碗,语气缓和了一些。
“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谢。”苏轻瑶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递了过去,“这是我连夜让人查出来的。关于‘活灵童’和血月教的下一个目标。”
沈惊鸿展开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几个人名和地址。
“城南的王家、城西的富商赵氏……还有这个。”沈惊鸿的目光停在了最后一个名字上,瞳孔微微一缩,“鸿胪寺卿,崔元综?”
“没错。”苏轻瑶点了点头,“崔大人最近刚从西域回来,带回了一个据说能歌善舞的‘西域神童’。根据情报,这个神童极有可能就是血月教一直在找的‘活灵童’之一。”
“鸿胪寺卿……”沈惊鸿低声重复了一遍。
鸿胪寺掌管外交和朝会礼仪,崔元综更是朝中有名的老顽固,平日里深居简出,安保极其严密。想要混进去保护那个孩子,难度极大。
“而且,还有一个更麻烦的消息。”苏轻瑶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昨晚你在黑市大闹一场后,血月教似乎加快了行动的步伐。我的线人回报,今晚午夜,也就是血月最盛之时,他们会对这几家同时动手。”
“同时动手?”沈惊鸿眉头紧锁,“他们有这么多人手?”
“不是人手。”苏轻瑶摇了摇头,声音压得很低,“是‘鬼兵’。血月教有一种邪术,可以将死去的人炼制成没有痛觉、不知疲倦的鬼兵。一旦他们发动,长安城的这几个角落,将瞬间变成人间炼狱。”
沈惊鸿站起身,在狭小的密室里来回踱步。
他只有一个人,虽然元宝能帮忙,但面对成千上万的鬼兵,根本是杯水车薪。
“我需要帮手。”沈惊鸿停下脚步,看向苏轻瑶,“你能联系上以前的那些旧部吗?或者……太子府的残余势力?”
苏轻瑶苦笑了一声:“太子倒台后,旧部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也都隐姓埋名,不敢露头。我虽然能联系上几个,但他们大多已是惊弓之鸟,未必肯……”
“那就用这个。”
沈惊鸿从怀中掏出那块从李嵩那里得来的“摄魂簪”,以及那半块玉佩碎片。
“这簪子里的怨气,对修炼邪术的人来说是大补之物。”沈惊鸿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告诉他们,谁肯来帮忙,这东西就给谁。如果嫌不够,我这把刀上的煞气,也可以分他们一点。”
苏轻瑶看着沈惊鸿,眼中闪过一丝异彩:“你疯了?这东西是邪物,用多了会入魔的。”
“比起长安城变成鬼城,入魔算什么?”沈惊鸿将东西拍在桌上,“只要能杀了李林甫,毁了血月教,我这条命,给他们又何妨?”
苏轻瑶看着他决绝的眼神,沉默了许久,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好。我去办。”苏轻瑶站起身,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却没有立刻拉开,“沈惊鸿,你要记住,当年太子殿下让你活下去,不是为了让你变成怪物,而是为了让你……守护这长安的一点正气。”
说完,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沈惊鸿一人。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那把锈迹斑斑的横刀,轻轻抚摸着刀身。
“正气吗……”沈惊鸿自嘲地笑了笑,“我现在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正气。”
“喵呜。”
元宝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跳到桌子上,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沈惊鸿的手背。
“别听那女人瞎矫情。”元宝舔了舔爪子,“在这个吃人的世道,活着就是最大的正气。再说了,你要是真变成了大魔王,我就当魔王的宠物,以后看谁还敢不给我小鱼干。”
沈惊鸿被逗乐了,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好,以后少不了你的小鱼干。”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风声,紧接着,一块石子破窗而入,精准地落在了沈惊鸿面前的桌上。
沈惊鸿眼神一凛,瞬间握紧了刀柄,身形如箭般冲出窗外。
醉梦楼外的街道上,一个身穿黑衣、头戴斗笠的身影正快速远去。
“站住!”
沈惊鸿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追了上去。
那人似乎并不想与他缠斗,只是一味地逃窜,专挑那些狭窄的胡同和复杂的地形钻。
沈惊鸿紧追不舍,他的速度极快,在屋檐上跳跃如飞。
追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人竟然带着沈惊鸿来到了长安城外的一处废弃古寺——感业寺。
这里荒草丛生,断壁残垣,透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
那人在寺门口停下,缓缓转过身。
沈惊鸿也停下了脚步,警惕地看着对方,手按在刀柄上:“你是谁?引我来这里想干什么?”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摘下了头上的斗笠。
露出一张清瘦、刚毅的脸庞,虽然布满了风霜,但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看到这张脸的瞬间,沈惊鸿整个人如遭雷击,手中的刀差点掉落在地。
“是……是你?”沈惊鸿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不可思议。
“好久不见,惊鸿。”那人开口了,声音沙哑却温和,“别来无恙。”
“段……段大哥!”
沈惊鸿脱口而出。
此人竟是前太子府的第一谋士,也是当年太子案中被认定已经战死的——段云生!
“你……你没死?”沈惊鸿激动地向前走了两步,眼眶微红。
段云生苦笑了一下,露出了左臂。那里空空如也,只剩下空荡荡的袖管。
“当年为了掩护殿下突围,我断了一臂,滚下了悬崖,侥幸未死。”段云生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清明,“我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的真相,最近才回到长安。”
“既然你回来了,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要躲躲藏藏?”沈惊鸿问道。
“因为现在的你,并不安全。”段云生看着沈惊鸿的左脸,眼中闪过一丝痛惜,“血月教的眼线遍布长安,你的‘魔气’太重,一现身就会被察觉。我也是看到昨晚黑市的动静,才猜到是你。”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沈惊鸿:“这是我在西域查到的关于血月教的核心机密。你看看吧。”
沈惊鸿颤抖着手接过信,展开一看,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
信上画着一个复杂的阵法图,而在阵法的中央,赫然画着一个与沈惊鸿一模一样的人,被无数锁链捆绑,作为阵眼。
“这是……”
“血月教的终极计划——‘神魔转生’。”段云生的声音变得冰冷,“他们不仅仅是要复活魔神,而是要将魔神的灵魂,通过你这个‘容器’,彻底降临在人间。到时候,魔神将拥有人类的身体和情感,成为真正的主宰。”
“而我,就是那个祭品?”沈惊鸿的手紧紧攥着信纸,指节发白。
“没错。”段云生点了点头,“但这不仅仅是献祭。他们需要你自愿堕落,心甘情愿地成为魔神的傀儡。所以,他们才会不断地刺激你,让你杀人,让你恐惧,让你体内的魔性失控。”
沈惊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原来,自己一直以来的挣扎,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驯化”游戏。
“那……我该怎么办?”沈惊鸿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我感觉自己快要控制不住了。昨晚,我差点就杀了那个小女孩。”
“你没有杀她,说明你的人性还在。”段云生走过来,拍了拍沈惊鸿的肩膀,“惊鸿,你是太子殿下最信任的人,也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我们不能让你变成怪物,我们要毁了这个阵法。”
“怎么毁?”
“破坏血月坛的核心,并在仪式开始前,找到‘净世莲’。”段云生一字一顿地说道,“只有净世莲的花瓣,才能彻底净化你体内的魔气,让你恢复成普通人。”
“净世莲?那是什么?”
“传说生长在长安龙脉源头的一株神物。”段云生从怀里掏出一块古朴的罗盘,“我已经找到了它的大致方位。但那里守卫森严,不仅有血月教的高手,还有……被他们控制的皇家秘卫。”
沈惊鸿看着段云生坚定的眼神,心中的迷茫逐渐消散。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好。”沈惊鸿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横刀,“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我都要去试一试。”
“还有一件事。”段云生看着他,“苏轻瑶那边,你要小心。”
“轻瑶?”沈惊鸿愣了一下,“她怎么了?”
“我在西域查到的情报显示,苏家当年之所以能在太子案中全身而退,似乎与李林甫达成了某种交易。”段云生的声音低沉,“我不是说她会害你,但人心隔肚皮,尤其是在这个乱世。”
沈惊鸿沉默了。他回想起苏轻瑶昨晚的眼神,那是真挚的关切,不像是作假。
“我会注意的。”沈惊鸿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苏轻瑶,“但我需要她的情报网。”
“随你吧。”段云生没有多劝,“今晚行动,我会在鸿胪寺附近接应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让自己被仇恨吞噬。”
说完,段云生重新戴上斗笠,转身消失在古寺的废墟之中。
沈惊鸿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封信和罗盘。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感业寺的残垣上,给这座死寂的古寺带来了一丝生机。
“净世莲……”沈惊鸿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也许,这长安的天,真的可以变一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