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第一场秋雨毫无预兆地来了。
温清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雨幕发呆。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将城市的灯火晕染成模糊的光斑。阳台上的薄荷和罗勒在雨里轻轻晃动，小番茄的叶子被雨打得簌簌作响。
已经晚上十点了，洛渊还没回来。
下午出门前，洛渊说晚上有个重要的商务晚宴，会晚点回来。但没说会这么晚。
温清看了眼手机，没有新信息。他犹豫了一下，点开和洛渊的对话框，输入“您什么时候回来？”，但想了想，又删掉了。
他们之间，还没到可以随意追问行踪的程度。
虽然结婚已经两个月，虽然每天一起吃早餐晚餐，虽然洛渊会给他带钢笔，会安排营养师，会教他跑步，会在酒会上把他护在身后……
但温清知道，那都是“协议”的一部分。
是责任，是义务，是交易。
不是关心。
至少，不完全是。
雨声淅淅沥沥，敲在玻璃上，像某种单调的旋律。温清合上笔记本，准备去洗澡睡觉。但刚站起身，手机就响了。
是林助理。
“温先生，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林助理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洛总这边出了点状况，可能需要您过来一趟。”
温清的心猛地一沉：“什、什么状况？洛先生他怎么了？”
“晚宴上有人用了强效催情香薰，是针对Alpha的。洛总的信息素有些不稳定，现在在酒店房间里。医生说最好有Omega在场安抚……”
林助理的话没说完，但温清已经明白了。催情香薰，信息素不稳定，需要Omega安抚……
“我、我马上过去。”温清的声音在发抖，“在哪里？”
“君悦酒店，顶层套房。司机已经在楼下等您了。”
“好。”
挂断电话，温清几乎是冲进房间。他胡乱套上外套，抓起雨伞，连鞋带都没系好就冲出了门。
电梯下行的时间里，温清的大脑一片空白。催情香薰，信息素不稳定……会是什么样？洛渊会不会很难受？会不会……
电梯门打开，司机已经等在门口。温清坐进车里，手指冰凉。
“温先生，系好安全带。”司机说，声音很稳，“雨天路滑，但我尽快。”
车子驶入雨幕。雨刮器疯狂地摆动，但前方的视线依然模糊。温清攥着手机，盯着屏幕，但屏幕一片漆黑。
他想起上次发情期，洛渊给他临时标记时的样子。那双总是很平静的眼睛，那时压抑着某种深沉的情绪。微凉的牙齿刺破皮肤，青柠信息素注入时，那种清凉的、安抚的感觉……
洛渊现在，也需要那种安抚吗？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君悦酒店门口。门童撑伞迎上来，但温清等不及，直接冲进了雨里。
雨水打在脸上，冰凉刺骨。他跑进大堂，林助理已经等在那里了。
“温先生，这边。”林助理引着他走向专属电梯，刷卡，按下顶层。
电梯上行的时间里，林助理快速解释：“晚宴是傅国华组的局，说是赔罪宴。没想到在香薰里做了手脚。洛总发现不对劲就立刻离席了，但还是吸入了一些。医生已经来看过，说需要Omega信息素安抚，最好能临时标记……”
“傅国华……”温清攥紧了手指。又是傅家。
“洛总已经处理了。”林助理的语气很冷，“傅家这次，彻底完了。”
电梯门打开。走廊很安静，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完全吸收。林助理走到一扇门前，刷卡，推开。
“洛总在里面。我在外面，有事随时叫我。”
温清点点头，走进去。
房间很大，是上次酒会时住的那间套房。但此刻，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青柠气息——不是平时那种清冽微涩的味道，而是滚烫的、躁动的、带着明显攻击性的气息。
像盛夏正午被暴晒过的柠檬林，热气蒸腾，酸涩刺鼻。
温清被那股气息冲得腿一软，扶住了门框。
“洛、洛先生？”他小声喊。
没有回应。
温清深吸一口气，慢慢往里走。客厅里没人，卧室的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看见了洛渊。
男人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背靠着床沿，头仰着，闭着眼。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三颗，领带被扯松了，胡乱扔在旁边。灯光下，能看见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和脖颈上绷紧的青筋。
空气中的青柠气息更加浓烈，带着灼人的温度。
“洛先生……”温清又喊了一声，声音在发抖。
洛渊睁开了眼睛。
那双总是很平静、很沉静的眼睛，此刻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因为药物作用而微微放大，里面翻涌着温清看不懂的、危险的情绪。
“……温清？”洛渊的声音很哑，像砂纸磨过，“你怎么来了？”
“林助理……给我打电话了。”温清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您、您还好吗？”
洛渊盯着他，看了很久。那目光很沉，很烫，像要把人看穿。温清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但没躲开。
“过来。”洛渊说，声音哑得厉害。
温清迟疑着，往前挪了一点点。但下一秒，手腕被抓住了。
洛渊的手很烫，烫得吓人。温清浑身一颤，想抽回手，但没抽动。
“别动。”洛渊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忍耐什么，“让我……闻闻你。”
温清僵住了。洛渊低下头，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喷在敏感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然后，是深深的一吸。
清清甜甜的白桃气息，混着一点点青柠的残留，涌进鼻腔。
洛渊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一些，但抓着他的手更紧了。
“好点了吗？”温清小声问。
“……嗯。”洛渊的声音闷在他颈窝里，“你的信息素……能安抚。”
温清松了口气。但很快，他又紧张起来——因为他感觉到，洛渊的呼吸越来越重，喷在他颈窝的热气越来越烫。
空气中的青柠气息也在变化。从最初的躁动滚烫，渐渐变成一种……更深的、更沉的、带着某种渴望的气息。
“洛先生……”温清的声音在发抖，“您、您需要临时标记吗？”
洛渊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温清。
那双眼睛里的墨色更浓了，翻涌着温清从未见过的、陌生的情绪。危险，但又……吸引人。
“你知道临时标记意味着什么吗？”洛渊问，声音哑得厉害。
温清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小声说：“能、能帮您。”
洛渊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他松开了手，往后靠了靠，拉开了一点距离。
“不用。”他说，声音里压抑着某种东西，“你在这里就行。离我远点。”
但温清没动。他看着洛渊——男人闭着眼，眉头紧锁，额头上全是汗，脖颈上的青筋因为忍耐而暴起。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片，贴在皮肤上，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他在忍耐。用尽全力忍耐。
因为药物，因为催情香薰，因为Alpha的本能。
但他让温清离远点。
“我不怕。”温清忽然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洛渊睁开眼，看向他。
“我不怕。”温清又说了一遍，往前挪了一点，跪坐在洛渊面前，“如果您需要……我可以的。协议里有写，信息素需求是相互的。”
他说得很认真，眼睛很干净，像两汪清澈的泉水。但眼尾有点红，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
洛渊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温清以为他会拒绝，久到温清以为他会让他离开。
但最后，洛渊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你……”洛渊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太傻了。”
温清的眼睛眨了眨，没说话。
然后，洛渊的手移到他的后颈，撩开衣领，露出那个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齿痕。
“会疼。”洛渊说，声音很沉，“这次……可能会比上次疼。”
温清点点头，闭上眼睛：“我、我不怕。”
下一秒，温热的唇贴上了后颈的皮肤。温清浑身一颤，手指下意识地攥住了洛渊的衬衫。
然后，是牙齿刺破皮肤的刺痛。
但这次，和上次不一样。
上次的临时标记，是克制的，是安抚性的。洛渊的动作很快，信息素的注入很温和，像一场清凉的雨。
但这次……
这次的牙齿嵌入得更深，信息素的注入更汹涌，更滚烫。像一场席卷而来的风暴，强势地、不容抗拒地冲进血液，在四肢百骸里奔流、冲撞、烙印。
温清闷哼一声，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手指死死攥着洛渊的衬衫，指节泛白。太烫了，太深了，太……太多了。
但他没躲，没推开。
甚至，在最初的疼痛过去后，他感觉到一种奇异的、陌生的……满足。
像干涸的土壤，终于等来一场酣畅的暴雨。
像漂泊的孤舟，终于靠上一座坚实的岸。
不知道过了多久，洛渊松开了牙齿。但他没立刻退开，而是用嘴唇轻轻碰了碰那个新鲜的齿痕，像某种无意识的安抚。
温清浑身一颤，喉咙里溢出一声细小的呜咽。
洛渊的动作僵住了。然后，他缓缓退开，看着温清。
Omega的眼睛里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睫毛湿漉漉的，脸颊绯红，嘴唇被咬得发白。他还在发抖，但攥着他衬衫的手，没松开。
“疼吗？”洛渊问，声音还是很哑，但比刚才平静了一些。
温清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小声说：“有、有一点……”
洛渊伸出手，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水。动作很轻，很小心，像在碰什么易碎品。
“对不起。”他说。
温清愣住了。他抬起头，看向洛渊。
男人眼里的墨色已经褪去了一些，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但那双眼睛深处，还残留着某种温清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为、为什么道歉？”温清小声问。
“让你疼了。”洛渊说，收回手，拉开了距离。
温清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里也空了一下。他攥了攥手指，小声说：“是、是我愿意的。”
洛渊没说话。他撑着床沿站起身，但因为药效还没完全褪去，脚步晃了一下。温清慌忙扶住他。
“您、您没事吧？”
“……没事。”洛渊站稳，但没推开温清的手，“扶我去浴室。我需要冲个澡。”
温清扶着他走进浴室。洛渊打开冷水，衣服都没脱就直接站到了花洒下。冰冷的水流冲下来，打湿了衬衫和头发。
温清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水流顺着男人的脊背蜿蜒而下，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空气里的青柠气息渐渐平复下来，恢复了那种清冽微涩的本味。
但温清能感觉到，自己后颈的腺体还在发热。新鲜的齿痕在隐隐作痛，洛渊的信息素在血液里奔流，带来一种陌生的、滚烫的烙印。
他摸了摸后颈，那里已经肿起来了。这次的临时标记，比上次深得多，也久得多。
“你……”洛渊忽然开口，声音在水声里有些模糊，“要不要也冲一下？你身上……有我的信息素。”
温清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皮肤上，确实沾满了浓烈的青柠气息。混合着他自己的白桃味，形成一种过于亲密的交融。
“我、我回家再洗。”他小声说。
洛渊关掉水，转过身。湿透的衬衫贴在身上，几乎透明。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看向温清。
“今晚……”他顿了顿，“谢谢你。”
温清摇摇头：“是、是我应该做的。”
洛渊没再说什么，只是拿了条毛巾擦头发。温清站在门口，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
“傅家……您打算怎么办？”
洛渊的动作顿了顿。然后，他抬眼看向温清，眼神很冷。
“傅国华在香薰里加了强效催情剂，还混了诱导发情的成分。”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温清听出了那平静下的寒意，“他想让我在公开场合失控，标记在场的某个Omega，制造丑闻，逼我让步。”
温清的脸白了：“那、那您……”
“我没中计。”洛渊说，“但傅家的手段，太脏了。”
他放下毛巾，走到温清面前。男人的身高优势让温清必须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而此刻，那双眼睛里翻涌着某种温清从未见过的、冰冷的东西。
“温清，”洛渊说，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清晰，“从今天起，傅家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我保证。”
温清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洛渊，看着那双沉静却坚定的眼睛，忽然觉得……很安心。
“我相信您。”他说。
洛渊看了他几秒，然后移开视线：“去换件衣服吧。衣柜里有新的睡衣，你先穿。湿衣服让林助理处理。”
“好。”
温清走出浴室，找到衣柜。里面果然有全新的睡衣，是浅灰色的丝质面料，很柔软。他换下湿衣服，换上睡衣。衣服有点大，袖子长了一截，他挽了挽。
走出卧室时，洛渊也已经换好了衣服。是一套深蓝色的丝质睡衣，衬得他皮肤很白，头发还湿着，垂在额前，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多了点……温清说不出的感觉。
“坐。”洛渊指了指沙发。
温清在他对面坐下。林助理已经送了热牛奶进来，两杯，还冒着热气。
“喝了，暖暖身子。”洛渊说。
温清端起杯子，小口喝着。牛奶很香，很甜，加了蜂蜜。他捧着杯子，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忽然觉得……今晚的一切，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
“雨还在下。”洛渊看着窗外，“今晚住这里吧。明天再回去。”
温清愣了一下：“可、可以吗？”
“嗯。”洛渊点头，“主卧给你，我睡沙发。”
“不、不用！”温清慌忙说，“我睡沙发就行，您——”
“你睡主卧。”洛渊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需要好好休息。临时标记后，Omega会虚弱。”
温清不说话了。他知道洛渊说得对，后颈的腺体还在隐隐作痛，身体也有点发软。
“那……谢谢您。”他小声说。
洛渊没说话，只是端起牛奶杯，喝了一口。
窗外雨声淅沥，室内灯光温暖。两个人对坐在沙发上，喝着热牛奶，谁也没说话。
但空气里，青柠与白桃的气息在无声交融。新鲜的临时标记让这种交融更加深刻，更加清晰，像某种无形的纽带，将两个人紧紧连接。
许久，温清轻声开口：“洛先生。”
“嗯？”
“您之前说……傅家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他顿了顿，“是因为……我是您的配偶吗？”
洛渊抬眼看他。温清低着头，捧着牛奶杯，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灯光在他柔软的头发上投下一圈浅金色的光晕。
“是。”洛渊说，声音很平静，“但也不全是。”
温清抬起头，看向他。
“你是我的人。”洛渊说，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清晰，“动你，就是在动我。这个道理，傅家不懂，所以我教他们。以后，所有人都会懂。”
温清的心跳停了一拍。然后，疯狂地跳动起来。
“我的人”。
这三个字，像某种滚烫的烙印，深深烙进了心里。
“谢、谢谢……”他的声音在发抖。
“不用谢。”洛渊移开视线，看向窗外的雨夜，“这是事实。”
对话结束了。但温清捧着牛奶杯，觉得掌心滚烫，心里也滚烫。
很久，他小声说：“牛奶……很好喝。”
“嗯。”洛渊应了一声，“喝完去睡吧。”
“好。”
温清喝完牛奶，走进主卧。床很大，很软，被子是干净的白色，有阳光晒过的味道。他躺上去，闭上眼睛。
后颈的腺体还在隐隐作痛，但那种痛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心的感觉。
他能闻到空气里洛渊的信息素——清冽的青柠气息，混着他自己的白桃味，将整个房间温柔地包裹。
像某种无声的守护。
客厅里，洛渊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雨夜。
手里的牛奶已经凉了，但他没放下。他能闻到主卧里飘出来的、很淡的白桃气息。混合着他自己刚刚注入的信息素，形成一种亲密的、交融的味道。
像某种宣告。
他想起刚才临时标记时，温清颤抖的身体，咬紧的嘴唇，还有那双湿漉漉的、干净的眼睛。
想起他说“我不怕”时的样子。
想起他攥着自己衬衫时，泛白的指节。
洛渊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的白桃气息清清甜甜的，像某种温柔的入侵。
而这次，他没有抗拒。
甚至，在心底某个很深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悄悄松动了。
像紧闭的蚌壳，被温柔的海浪，一遍遍冲刷，终于露出了一点点柔软的內里。
窗外的雨还在下。
但至少此刻，这座酒店套房里，有两盏灯亮着。
有两个人的呼吸，在雨声里轻轻起伏。
有一种陌生的、滚烫的羁绊，在无声中加深、烙印。
像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洗净了尘埃，也浇灌了某些悄然生长的、柔软的东西。
夜还很长。
但至少此刻，雨声是温柔的。
灯光是温暖的。
而那颗悄悄融化的糖，好像又融化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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