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S大,梧桐叶开始泛黄。
图书馆三层的靠窗位置,洛渊合上最后一份财务报表,抬手按了按眉心。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代表“渊清资本”的曲线图正以近乎陡峭的坡度向上攀升——回国一年,他做到了。
手机震了一下,是安浅发来的信息。
“晚上七点,校园路‘甜意’甜品店,三楼包厢。温家的孩子,记得温和些。”
洛渊盯着屏幕看了三秒,回了个“好”字。
温和。这个词和他几乎不搭边。
他收拾东西起身,黑色风衣的衣摆划出利落的弧度。几个坐在不远处的Omega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直到那股清冽的、带着微涩的柠檬香气飘远,才敢小声议论。
“是洛渊学长……”
“信息素好强,隔这么远我都腿软。”
“听说他上个月又收购了两家公司……”
洛渊走出图书馆,秋日的凉风扑面而来。他想起一周前安浅在越洋电话里说的话。
“温家那孩子,叫温清,今年大二,和你一个学校。他母亲……是我旧识。那孩子在温家过得很不好,你帮帮他。”
“怎么帮?”
“结婚。”
当时洛渊以为自己听错了。二十二岁,刚从国外回来,事业才起步,结婚?
“商业联姻?”他问。
“是救他。”安浅的声音很轻,“温清的生母去世后,他父亲把外室和私生子女接进门,那孩子……被虐待了十二年。今年他二十岁,温家打算用他做筹码,换取傅家的项目支持。”
“所以您让我去截胡。”
“是让你去给他一个家。”
洛渊停下脚步,看着路边甜品店暖黄色的招牌——“甜意”。他推门进去,风铃轻响。
三楼包厢很安静,落地窗外是校园路的夜景。洛渊到得早,点了杯冰美式,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七点整,包厢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米白色毛衣的男生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抓着书包带。他看起来很小,皮肤很白,五官精致得像瓷器,睫毛很长,垂眼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最让洛渊注意的是他的眼睛——清澈,但深处有种被生活反复打磨过的疲惫。
“洛先生?”男生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确定。
“温清。”洛渊起身,示意对面,“坐。”
温清小心地坐下,把书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他动作很轻,几乎没发出声音,像是习惯了不引起注意。
“喝点什么?”洛渊把菜单推过去。
“白、白水就好。”
洛渊抬手叫了服务生,点了一杯温水,一份招牌的桃子千层。温清愣了一下,抬眼看过来。
“他们家桃子千层不错,”洛渊淡淡道,“你应该会喜欢。”
温清的手指蜷了蜷,没说话。
等甜点上来的间隙,洛渊直接切入主题:“关于结婚的事,你知道多少?”
温清抿了抿唇:“我父亲说……您需要一位合法的Omega配偶,来稳定在家族中的地位。而我……需要离开温家。”
“基本正确。”洛渊看着他,“但有一点需要更正——不是需要,是交易。我给你一个脱离温家的身份,你在我需要时履行配偶的义务。期限三年,三年后离婚,你会得到一笔足够你独立生活的财产。”
温清垂着眼,睫毛轻颤:“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合适。”洛渊端起咖啡,“温家需要这个联姻,我需要一个不惹麻烦的伴侣。而你——”他顿了顿,“想离开,不是吗?”
想离开。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温清的心里。
他当然想离开。想了十二年。
母亲去世那年他六岁,被接回温家那个华丽冰冷的别墅。父亲温国华搂着外室米楠,指着两个比他大的孩子说:“这是你姐姐兰玉,哥哥兰川。”
从那天起,他的房间从二楼的主卧搬到了佣人房旁边的杂物间。饭桌上永远没有他的位置,零花钱要跪着求米楠施舍,学校里被傅兰川带着人堵在厕所……
二十年,他的人生像一场漫长的凌迟。
“我同意。”温清抬起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洛渊看了他两秒,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婚前协议。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字。”
温清接过那份厚厚的文件。条款很清晰,也很冷酷——分房而居,互不干涉私生活,公开场合配合演出,信息素需求时互相协助,但禁止标记。
三年后离婚,洛渊会支付他三千万,并协助他办理移民,彻底脱离温家。
很公平。比他想象中公平得多。
温清翻到最后一页,拿起笔,笔尖悬在签名处,忽然顿了顿。
“洛先生。”
“说。”
“如果……”温清的声音很轻,“如果在协议期间,您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我们可以提前结束。我不会纠缠。”
洛渊抬眼看过来。
包厢暖黄色的灯光下,温清的脸显得格外苍白。他握着笔的手指关节泛白,像是用尽了所有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洛渊忽然想起安浅在电话里最后说的那句话。
“那孩子……可能已经不会相信有人会对他好了。小渊,别让他更害怕。”
“不会。”洛渊听见自己说,“协议期间,我会遵守承诺。你也是。”
温清似乎松了口气,低下头,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清秀,但每一笔都写得很用力,像在刻印什么。
洛渊签完字,把其中一份推给温清:“收好。下周一带上户口本,上午九点,民政局见。”
“好。”
气氛有些沉默。桃子千层送了上来,精致的甜品上点缀着新鲜桃肉和薄荷叶。温清小口吃着,动作很斯文,但洛渊注意到,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像是在确认什么。
“不喜欢?”洛渊问。
“不是,”温清摇摇头,耳尖有点红,“很好吃。只是……很久没吃甜品了。”
米楠说,Omega吃太多甜食会发胖,不配嫁入好人家。
洛渊没追问,只是抬手又叫了一份:“打包带回去。”
“不用——”
“我不爱吃甜的,”洛渊打断他,“放着也是浪费。”
温清不说话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叉子柄。
离开甜品店时已经八点多。校园路上学生三三两两,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洛渊的车停在路边,一辆黑色宾利,很低调,但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价值不菲。
“我送你。”洛渊拉开车门。
温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进去。车厢里有很淡的清柠香气,是洛渊的信息素。干净,冷冽,像初秋的晚风。
车开得很稳。温清报了个地址,是学校附近的老旧小区。洛渊没多问,只是在下车时,从后座拿出那个打包好的甜品盒。
“这个。”
温清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
洛渊看着他走进昏暗的楼道,才重新发动车子。手机又震了,这次是助理的汇报。
“洛总,温家那边已经打点好了。温国华对这门亲事很满意,说温清随时可以搬出来。”
“嗯。”
“另外,傅家那边似乎很不满,傅兰川今天在‘夜色’酒吧放话,说要给您点颜色看看。”
洛渊勾起嘴角,眼里却没有笑意:“让他来。”
挂断电话,他最后看了眼那个亮起灯光的窗户,才踩下油门离开。
三楼窗户后,温清贴着玻璃,看着那辆黑色宾利消失在夜色里。他怀里还抱着那个甜品盒,桃子千层的甜香透过纸盒缝隙飘出来,混合着空气里尚未散尽的、极淡的青柠味。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母亲还在的时候,会给他做白桃罐头。夏天的午后,玻璃罐子里泡着晶莹的桃肉,阳光照过来,整个厨房都是甜的。
后来母亲走了,甜味也走了。
温清打开甜品盒,用指尖沾了一点奶油,放进嘴里。
甜的。
原来这个世界,还有甜的东西。
深夜,洛渊回到市中心的高级公寓。他脱下外套,走到吧台倒了杯威士忌,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助理发来的关于温家的详细资料。
照片里的温清才七八岁,站在温家别墅的院子里,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
那是他母亲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洛渊仰头喝掉杯里的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
窗外霓虹闪烁,这座城市永远不会真正入睡。就像有些人,有些伤口,永远不会真正愈合。
但他忽然想起温清签协议时那双眼睛——清澈,疲惫,但深处,还残留着一点点微弱的光。
像是快要熄灭,但还没熄灭的烛火。
洛渊放下酒杯,拿起手机,给安浅发了条信息。
“人见到了。协议签了。”
几秒后,安浅回复:“对他好点。那孩子……太苦了。”
洛渊没回。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这座城市的夜景。
青柠味的信息素在空气里无声浮动。
他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事情,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