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这届人类,要完
都说人类的尽头是编制。
但没人告诉我,文明的尽头,是特么一个段子。
准确说,是一个“活过来”的段子,还自带点赞转发功能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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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得从三个月前说起。
那时天还是蓝的,水还能喝,热搜上最爆的词条还是某个明星又离婚了。市中心那栋玻璃幕墙亮得晃眼的“量子前沿研究院”,在普通人眼里,就是个挂着拽名、不知道在研究啥高级玩意的地方。
有人说他们在搞脑机接口,想让你做梦都能刷广告。
有人说他们在研究平行宇宙,好让有钱人死了还能续费。
谁也没想到,他们捅的篓子这么有创意——不是泄露了什么辐射病毒,而是把“叙事层”给搞污染了。
“叙事层”,这是后来那些还没变成故事一部分的科学家们,挤在最后的避难所里,绞尽脑汁给起的名字。按他们的说法,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全人类共同的精神硬盘,里面存着所有被广泛传播的故事、概念、集体记忆和……梗。
然后这硬盘,中了病毒。
于是,物理法则开始抽风。一些拥有强烈内在逻辑的“故事”或“概念”,挣脱了想象的束缚,开始覆盖现实。它们依据自身的“剧情”运行,吞噬合理,播种荒诞。
官方命名:叙事体。
民间叫法:活过来的故事。
更直白点:要命的段子成精了。
第一个月,城市就快无了。
不是被炸没的,是被“写”没的。
城南的老百货大楼,一夜间变成了永恒循环的“密室逃脱叙事体”。入口处挂着血字规则:“找到真正的出口,否则成为场景的一部分。”进去的人再没出来,但路过的人总能听见里面传来新的求救声和……欢快的背景音乐。
城北的和平公园,池塘里长出会说话的莲花,见人就问哲学三问:“你是谁?从哪来?要到哪去?”答不上来或答错的,会被拉进池塘“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辨”。后来池塘边堆满了湿漉漉的、陷入永久沉思状的尸体。
我,林墨,前扑街悬疑小说家,网文平台常驻“潜力新作”区选手,代表作《夜半别睁眼》收藏数曾高达惊人的233个。
现职业:末世苟命专家。
靠着对“故事套路”的敏感——说人话就是看过太多烂片和烂文,对各种转折、flag和死亡剧情有近乎本能的警觉——我在最初的混乱中活了下来,并在这片废墟里,兢兢业业地捡了三个月的罐头。
我的据点是个半塌的社区图书馆。书散落一地,盖着厚厚的灰。我猜那些叙事体对纸质书不太感兴趣,这让我有种扭曲的安全感——至少在这里,故事还老老实实待在纸上。
和我一起苟着的,还有陈薇。
她以前是研究逻辑学的博士,现在主要负责尖叫、发现新怪谈,以及用严谨的学术语言描述我们是如何“大概率要完犊子了”。
“林墨,”她推了推碎了一边镜片的眼镜,脸色在应急灯下显得惨白,“根据我的观察和归纳,叙事体的生成似乎遵循某种‘传播学规律’。越是广为人知、结构简单、情绪强烈的‘故事原型’,越容易实体化,且规则越绝对。”
我撬开一个黄豆罐头,递给她一半:“说人话。”
“就是……”陈薇抱着膝盖,声音发颤,“越俗套、越好记、越吓人或越好笑的玩意儿,出来得越快,也越难搞。”
我懂。就像爆款网文,套路越清晰,读者越买账。
只不过这次的“读者”,是现实本身。
代价是命。
我们看过一个依托“不要回头”都市传说的叙事体,把整整一条街的人变成了永远在回头与不敢回头之间挣扎的雕塑。也见过一个基于“微笑狗”图片的叙事体,让看到它的人嘴角咧到耳根,活活笑死。
最让我后背发凉的,是一个似乎源自某部小众克苏鲁小说的叙事体,它没有固定形态,只是一段“低语”。听过低语的人会开始狂热地修建毫无意义的石头阵,最后把自己砌进墙里,成为结构的一部分。
这个世界,正在被它自己曾经创造和消费过的所有故事,反噬。
而我,一个曾经巴不得自己写的故事能活过来、拥有流量的扑街作者,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所有这些该死的“作品”,都特么给我太监烂尾!
我以为,凭借我对套路的熟悉和堪比蟑螂的求生欲,我能一直苟下去。
苟到救援,苟到奇迹,或者干脆苟到结局。
直到那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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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阴天,灰蒙蒙的光从图书馆破损的天窗漏下来。我们那台靠太阳能板勉强续命的破收音机,突然刺啦响了几声,传来一段断断续续、来自附近一个幸存者避难所的求援信号。
“……求救……这里是第七避难所……我们被……故事……童谣……无法离开……重复……救命……”
信号模糊,但背景音里,隐约能听到轻柔的、循环播放的童谣哼唱。
“是《外婆的童谣》。”陈薇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恐惧,“我听过这个叙事体的传闻!它在城西那边出现过,规则是……”
她话没说完。
我们藏在二楼角落的监控屏幕——连接着之前无聊时在周围布置的几个隐蔽摄像头——突然自动亮了起来。
画面里,赫然是那个求救的第七避难所内部。那原本应该是个地下停车场,现在却被扭曲成了温馨得过分的儿童房模样:彩色墙壁,软垫地板,玩具散落各处。
几十个幸存者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脸上却带着僵硬的、标准弧度的微笑。
一个由阴影和旧布料勉强构成的老妇人轮廓,坐在房间中央的摇椅上,轻轻地、温柔地哼唱着:
“乖宝宝,快睡觉,眼睛闭闭好~”
“外婆摇,外婆哄,一觉到天晓~”
“睡得好,长得高,醒来都是宝~”
“若是醒来闹啊闹……”
哼唱到这里,老妇人轮廓的“头”部,转向了角落一个似乎因为极度恐惧而轻轻抽泣的男人。
所有幸存者,包括那个哭泣的男人自己,都齐刷刷地、用那种空洞带笑的声音接上:
“……变成积木堆堆好!”
下一秒。
监控画面里的那个男人,没有任何物理形变的过程,就像他的存在本身被橡皮擦抹去,又被新的笔触画上——他“变成”了一堆色彩鲜艳、码放整齐的木质积木。
“堆在墙角,乖。”老妇人影子满意地说。
避难所里剩下的所有人,笑容更“灿烂”了,齐声细语:“谢谢外婆,我们乖。”
然后,童谣再次从头哼起。
监控屏幕雪花一闪,断了。
图书馆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我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和陈薇压抑的、濒临崩溃的抽气声。
那画面带来的寒意,不是血腥暴力,而是一种彻底否定你存在意义的、程序般的冷漠。把你变成积木,不是因为它恨你,只是因为你“不符合剧情”。
那天晚上,我做了整整一宿噩梦。
梦里不是积木人,是我那早已去世的编辑老吴,用他特有的、慢条斯理催稿时的腔调,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小林啊,你这最新一章不行。”
“恐怖感不够,流于表面。”
“反派太弱智,杀人没创意。”
“读者要看的是颠覆常识的恐惧,是逻辑自洽的异常,是这种……嗯,‘规则层面的抹杀’。你懂吗?”
“你这设定,缺乏代入感啊。”
“重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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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是凌晨。
冷汗浸透了我捡来的破T恤。窗外是废墟永恒的黑暗,只有远处某个还在燃烧的叙事体发出的诡异绿光,微微映亮室内。
我手里多了个东西。
冰凉,坚硬。
是一支笔。
一支老式的、锈迹斑斑的钢笔,笔帽甚至有些脱落。它突兀地出现在我手心,仿佛一直就在那里。
而我握笔的右手,不知何时被笔尖划开了一道口子。不深,但血正缓缓渗出来,染红了笔杆上的锈迹,又顺着笔尖,一滴,一滴,砸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
陈薇在旁边的睡袋里不安地翻了个身。
我看着那支笔,看着自己的血。
脑子里,编辑老吴的幻听还在回响:“重写吧……重写吧……”
三个月来的恐惧、绝望、目睹无数荒诞死亡的麻木,还有刚才监控里那堆“积木”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在这一刻,突然被一种更蛮横的东西冲垮了。
是愤怒。
是对这狗屎一样、不讲道理、乱改设定的“世界”的愤怒。
去你妈的叙事体。
去你妈的规则杀人。
去你妈的……把我变成积木?
我,一个扑街作者,别的不会,就会瞎编故事!
我猛地从地铺上爬起来,踉跄到一面还没完全倒塌的墙边。也顾不上会不会惊醒陈薇,更顾不上这举动有多疯。
我用那支沾着自己血的锈笔,在斑驳的墙面上,狠狠地、胡乱地划拉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最朴素、最不服的念头:
【假的!都是假的!】
【童谣都是骗小孩的!我外婆从不这么唱!】
【积木你妈!都给老子变回来!】
我没有构思,没有文笔,只有一股要把眼前幻象戳破的戾气。
笔尖摩擦着粗糙的墙面,发出沙沙的、令人牙酸的声音。血混着墙灰,留下歪歪扭扭、癫狂的痕迹。
然后。
它亮了。
不是圣洁的金光,不是科幻的蓝光。
是那种老式大屁股电脑开机时,主机和屏幕上同时亮起的、刺眼又廉价的惨绿色光。
光从我划拉的血字上迸发出来,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把一切都染上了阴间滤镜。
“啊——!”陈薇被惊醒了,尖叫卡在喉咙里。
我僵在原地,举着那支此刻正在微微发烫的锈笔。
紧接着,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不是生理性的耳鸣,而是像有人暴力把一大段信息,用U盘对拷的粗暴方式,直接塞进了我的意识深处。
视觉、听觉、触觉瞬间被剥夺,又瞬间恢复。
眼前,惨绿色的光并未消失,而是凝聚成了一面悬浮的、半透明的、充满像素颗粒和噪点的“屏幕”。
屏幕上,如同劣质网页弹窗广告般,跳出几行方正正的文字:
【检测到异常扰动……源质频率匹配中……】
【警告:主权限丢失……叙事底层协议紊乱……】
【正在启用紧急备用协议……】
【验证通过。】
【欢迎,临时用户。】
文字停顿了一下,像在加载。
然后,新的、更具体、也更让人目瞪口呆的文字,逐行浮现:
【当前权限等级:试用版(0/7)】
【绑定权能:叙事编辑】
【可用功能:】
1. 阅读(残):可解析叙事体基础信息与部分规则。精度随权限提升。
2. 修改(限3次):可对叙事体逻辑进行有限度的干涉与改写。效果与代价未知。
3. 吐槽(无限):可对观测到的叙事体进行标注与评论。可能吸引注意,也可能缓解压力。慎用。
【最终解释权归■■■所有。】
【祝您使用愉快,并努力……活下去。】
我:“……”
陈薇爬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林、林墨?你怎么了?这光……这字……你眼睛里在冒绿光!”
我没法回答她。
我的大脑正在死机重启,试图理解这串充满槽点的“系统提示”。
试用版?残次功能?修改限三次?吐槽无限?还有那个被涂黑了的最终解释权归属?
这特么是什么三流手游的新手引导吗?!
没等我把这荒诞的提示消化完,陈薇抓着我的手猛地用力,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她另一只手指向图书馆破损的窗外,声音因为极度恐惧而尖锐变调:
“林墨!看……看那边!电视台!电视台大楼!”
我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
大约两公里外,市中心曾经的地标,那座高耸的广播电视塔及附属大楼,此刻正在发生惊人的变化。
它没有倒塌,而是在……变形。
坚实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如同被无形巨手揉捏的橡皮泥,缓慢而不可抗拒地扭曲、拉伸、重组。玻璃幕墙碎裂、融化,又凝固成新的、难以名状的光滑表面。楼顶巨大的卫星接收器,拧成了一个歪歪扭扭、闪烁着红点的“订阅”图标。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大楼的外立面,那原本是广告牌的巨大区域,此刻像一块巨大的、劣质的LED屏幕,正一闪一闪地浮现出像素风格的血色文字。
仿佛某个粗制滥造的独立恐怖游戏,正在载入它的标题界面:
“新叙事体生成中……”
“正在初始化世界观……”
“生成完毕。”
“——”
“作品名称:《开局叙事污染,我改写世界线》”
“作品标签:末世危机、幕后黑手、金手指、脑洞”
“当前状态:连载中(热度低迷)”
“最新章节:第一章(待展开)”
“作者:???”
“简介:当世界被混乱的‘故事’吞没,前世身为网文作者的林墨发现,自己手握改写现实的笔。但这支笔,似乎也书写着他自己的命运……”
寒风卷着废墟的尘埃和灰烬,从破窗吹进来,扑打在我脸上。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支依旧散发着微弱惨绿光芒、沾着自己血锈的钢笔。
再抬头,看向那栋已经变成巨型“小说封面”和“书籍详情页”的电视台大楼。
脑子里,那个所谓的“试用版权限”,像是为了加强效果,又幽幽地、单独飘过一行加大加粗、还带闪烁特效的提示:
【温馨提示:监测到新生叙事体《开局叙事污染,我改写世界线》与您存在高度关联。您已被标注为‘重要角色’或‘核心素材’。】
【请谨慎行动,避免OOC(角色行为与设定不符)。】
【后果自负。】
“……”
陈薇带着哭腔问:“林、林墨……OOC是啥意思?”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但脸皮僵硬。
“意思是,”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这狗日的世界,不仅拿我们当角色玩……”
“它现在,还特么开始追更了。”
“而很不幸,”我握紧了手中那支诡异的笔,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和微微的灼热,“哥们我,好像成了它追更的……‘主角’。”
远处,像素血字构成的“最新章节:第一章(待展开)”后面,缓缓打上了一个闪烁的光标。
仿佛在等待输入。
等待我的,或者别的什么的……“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