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的时间，像被冻住的溪流，走得慢且冷。

张桂源跟着战队训练，依旧是队内的核心输出，操作依旧犀利，却总带着股憋着的劲。走位比以前谨慎了三分，开团前会反复确认视野，只是每次抬头，对上陈奕恒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心里就像被冰锥扎了一下，涩得慌。

夜里的失眠成了常态。他躺在宿舍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纹路，脑子里一遍遍回放复盘会上的争吵。陈奕恒拍桌时的震动感，那句“团队赛不是你一个人的秀场”，还有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你的战术是死的”，像循环播放的坏唱片，磨得他太阳穴突突地疼。

他一遍遍复盘那波团战，如果按陈奕恒说的，等左奇函的闪现冷却，等队友技能齐整，是不是真的能反打一波？脑海里的模拟推演，答案无一例外都是肯定的。陈奕恒是教练，他站在上帝视角算好了一切，是自己被输赢冲昏了头，是自己犟脾气犯了，硬是顶了回去。

“道歉”两个字，像颗硌在喉咙里的石子，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市联赛的前一晚，训练室的灯熄了，宿舍的楼道也静了，张桂源却披了件外套，悄声摸上了天台。

初冬的夜风更烈，卷着碎雪子，打在脸上生疼。天台的铁门被风吹得吱呀响，他扶着栏杆，低头看着楼下亮着的零星灯火，指尖冻得通红。心里的委屈和后悔缠在一起，堵得他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带着颤。

“源哥？”

身后突然传来轻唤，张桂源猛地回头，看见左奇函揉着眼睛，站在天台门口，身上还穿着卡通图案的睡衣，显然是起夜时撞见了他。

左奇函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又抬头看了看他紧绷的侧脸，了然地笑了笑：“还在跟陈教练置气呢？”

张桂源没说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给少年让了点位置。

左奇函搓了搓冻僵的手，哈了口白气：“我跟杨教练刚熟的时候，也吵过一架。那时候我嫌他战术太保守，他嫌我太莽撞，冷战了快半个月。”

张桂源侧过头，看向他。

“后来我想通了，”左奇函的声音被风吹得轻轻的，却格外清晰，“他不是不信任我，是怕我出事。陈教练也是一样的，他冲你发火，不是否定你的努力，是心疼你拿自己的失误赌全队的前程。”

他顿了顿，拍了拍张桂源的肩，眼底带着点狡黠的笑意：“源哥，陈教练那人看着嘴硬，心比谁都软。他这些天对着别人笑，对着你冷，说白了，是跟自己置气，也等你服个软呢。你要是真在乎他，就别让他等太久。”

左奇函的话，像一把钥匙，撬开了张桂源心里那扇锁着的门。他看着少年跑回宿舍的背影，心里的迷雾突然散了。

是啊，陈奕恒在等他服软。

张桂源转身下了天台，没回宿舍，而是径直走向训练室。他打开电脑，调出那波失误的团战录像，又点开英雄连招的训练界面，指尖落在键盘上，一下，又一下。

窗外的天，从墨黑熬到了鱼肚白，训练室的灯亮了一夜。

市联赛的赛场人声鼎沸，聚光灯打在比赛台上，亮得刺眼。

决赛局，双方僵持到了四十分钟，水晶丝血，对面的刺客绕后，直逼我方输出位。全场观众都屏住了呼吸，解说的声音都带着颤：“完了，张桂源被切了，这波要没——”

话音未落，屏幕上的画面陡然一变。

张桂源操控的英雄，在刺客近身的瞬间，交出了闪现，紧接着，一套连招行云流水地打了出来——0.25秒。

职业选手的连招极限反应是0.5秒，而他，硬生生把这个数字压到了0.25秒。控住刺客的瞬间，队友跟上输出，反打一波，直推对面水晶。

观战室里，陈奕恒原本紧蹙的眉头，在看到那套连招的瞬间，骤然舒展。他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眼底的惊讶和欣慰，藏都藏不住。

水晶爆炸的那一刻，张桂源摘下耳机，对着麦克风，声音带着点喘，却格外清晰：“对不起。”

现场的观众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哄笑。弹幕里刷满了“张桂源也太可爱了吧，还跟水晶道歉”“这是什么心软的神仙选手”，连解说都笑着调侃：“看来张选手对这波水晶的残血充满了愧疚啊。”

只有观战室里的陈奕恒，听着那句透过设备传来的“对不起”，嘴角缓缓扬起，眼里的笑意，像融了的雪，温柔得能漾出水来。

他知道，这句对不起，不是对水晶说的。

是对他说的。

比赛结束后，选手通道里，张桂源刚走下台，就被人拽住了手腕。

他回头，撞进陈奕恒带着笑意的眼眸里。少年的指尖还有点凉，却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声音里带着点哑，却满是温柔：“0.25秒的连招，练了一夜？”

张桂源看着他，看着那张不再冰冷的脸，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低声道：“陈奕恒，对不起。”

陈奕恒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他往怀里带了带，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轻得像风：“我知道。”

通道里的风还在吹，却再也带不走半点寒意。积压了三周的寒雾，在这一刻，尽数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