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地脉低语
石道在身后彻底塌陷。
李志被陈平拽着向前狂奔,灯笼早在第一波震动时就灭了,现在只剩下石壁上残存的萤石微光,在尘埃中明明灭灭。脚下的青石板正在龟裂,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液体——不是水。液体流过之处,苔藓的荧光迅速黯淡,像是被什么东西“吃”掉了光。
“这边!”陈平拐进右侧一条岔道。
这条道更窄,仅容一人通过,石壁上有明显的凿痕,粗糙得多。李志在转身瞬间瞥见主道深处:那片黑暗正在蠕动,不是光影错觉,是石壁本身的轮廓在变化,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岩层里翻身。他怀里的铜镜烫得惊人,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那股灼热。
“铜盒……在发光。”他喘息道。
“不是发光,是共振。”陈平头也不回,“地脉醒了,它认得钥匙——抓紧!”
前方出现向上的石阶。陈平一步三级向上冲,李志紧随其后。台阶尽头是一扇朽坏的木门,被陈平一脚踹开。月光泼洒进来,混合着松涛声和远处的钟鸣——是大钟寺的钟声,此刻正以诡异的节奏敲响:不是僧人撞钟的匀长,而是三急两缓,像是某种信号。
门外是个荒废的院落,中央有口枯井,井边槐树已半枯。了尘和尚说的“槐下三尺”,恐怕就在此处。
但李志没时间细想。陈平拉着他躲到院墙阴影里,快速低语:“听好,苏克萨哈的人马上会从主道追来,但他们不敢进这条岔路——这是‘断龙道’,刘伯温建北京城时留的后手,里面布了厌胜之术,粘杆处那些萨满出身的家伙最忌讳这个。”
“你怎么知道这些?”李志盯着他。
陈平沉默了一瞬。月光下,他侧脸的线条显得格外冷硬:“我师父是钦天监漏刻科的博士,雍正三年被赐死。死前他告诉我,北京城地下有两条‘脉’,一条是朱棣让人修的皇城水道,另一条是元大都时期就存在的……活路。”
“活路?”
“字面意思。”陈平转向李志,眼神在黑暗里发亮,“那条脉会自己改道,会呼吸,甚至会‘捕食’。刘伯温当年不是镇压龙脉,是设阵困住了什么东西。汤若望来华后发现了这个秘密,他用西洋算法重新标注了脉的走向,把关键节点藏在星图和钟声里。”
远处传来爆炸声。
不是火药,是某种更沉闷的巨响,来自地底深处。紧接着,整座山都开始摇晃,槐树的枯枝纷纷断裂。李志怀中的铜镜突然浮起,悬在半空,镜面里的星图开始急速旋转,那双眼睛——现在他能看清了,那不是动物的眼睛,也没有瞳孔,更像是两团旋转的星云,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生长。
镜面映出的不再是他们的脸,而是院落的地面:月光下,泥土正以井口为中心龟裂,裂缝里透出暗金色的光。
“它在指路。”陈平深吸一口气,“李哥,汤若望留下的‘阴钥’是钟声,‘阳钥’是铜盒,但真正的‘钥匙’可能是你——碰过他手札、又带着铜盒到达脉眼的人。镜子在告诉你接下来去哪。”
“去哪?”
铜镜缓缓转向,镜面对准枯井。
与此同时,李志听见了声音。
不是来自外界,是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的:一种低沉的、多声部的嗡鸣,像是无数口钟在不同深度同时震动,又混合着水流、岩石摩擦、以及某种……呼吸声。声音里没有语言,但他却莫名理解了信息——
“下来。”
“时辰到了。”
“契约者。”
陈平显然也听见了,脸色煞白:“它在叫你?”
李志没回答。他走到井边,向下看。井底没有水,只有那片暗金色的光,此刻正随着钟声的节奏明灭。光中隐约有台阶的轮廓,螺旋向下,深入不可测的黑暗。
“你不能下去。”陈平抓住他手臂,“谁知道下面是什么!庄亲王要的就是这个,他想激活地脉里的东西,借它的力量——”
“他激活不了。”李志打断他,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意外,“你听见了吗?那声音叫我‘契约者’。汤若望当年可能不是单纯记录秘密,他可能……和下面的东西达成了某种约定。庄亲王以为他在利用阵法,实际上他才是被利用的那个。”
更多的脚步声从主道方向传来,夹杂着满语呼喝。粘杆处的人追上来了。
陈平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皮囊,倒出两粒蜡封的药丸:“含在舌下,能暂时隔绝脉的干扰。我跟你下去。”
“你没必要——”
“我师父死前说,如果有一天地脉真的醒了,他这一脉的职责就是确保它不会完全失控。”陈平把药丸塞进李志手里,“吞了。”
药丸苦得发麻。但咽下后,脑海里的嗡鸣声确实减弱了,变成遥远的背景音。李志最后看了一眼夜空——荧惑星此刻几乎贴住了帝星,太白星的光芒刺得人眼疼。三星一线已成,子时三刻已过。
门,已经开了。
他抓住井绳,翻身滑入黑暗。
了尘和尚在松林里狂奔。
正白旗的骑兵没有追进密林——他们的马匹在陡峭山道上施展不开。但了尘知道,林外一定布满了弓手和猎犬。他肩上的伤口再次崩裂,血浸透了半边僧袍,每跑一步都像有刀在刮骨头。
怀里的铜钱烫得像炭。
他冲进一片林间空地,月光在这里被树冠遮挡,只有几缕漏下。了尘靠着树干喘息,掏出铜钱。那行磷光字迹此刻正在变化:“景山寿皇殿东北隅,槐下三尺”的字迹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简图:一个圆圈(井?),三条放射线,线上标着时辰。
还有一行小字浮现:
“脉眼有三,钟、井、殿。三星聚时,契成。”
了尘猛然抬头。
大钟寺的钟声、李志怀里的铜盒(阳钥)、以及这枚铜钱指示的位置——铜钱本身也是钥匙,是第三把“人钥”?汤若望把秘密分成了三份,必须三个持有者同时抵达三个脉眼,才能完成所谓的“契约”?
但契约内容是什么?和谁契约?
脚下的土地突然软化。
不是塌陷,是泥土变成了流沙般的质地。了尘想要跳开,但受伤的腿使不上力,整个人向下沉去。流沙下有东西缠住了他的脚踝——不是根须,是某种冰凉滑腻的、像皮革又像金属的东西,正把他向下拖。
他最后看见的,是林外亮起的火把光芒,以及一枚射向天空的红色信号箭。
粘杆处求援的信号。
苏克萨哈遇到麻烦了。
井下的深度超乎想象。
李志估算至少下了三十丈,才触到实地。脚下是整块的黑色岩石,表面光滑如镜,刻满了他从未见过的符文——不是汉字,不是满文,不是拉丁文,更像是一种由几何图形和音波纹路组成的文字。暗金色的光就从这些符文的沟壑里渗出,照亮了这个地下空间。
是个圆形石室,直径约十丈。中央有个石台,台上放着一口……钟。
不是大钟寺那种青铜钟,而是一口透明的、像水晶又像琉璃的钟,约一人高。钟体内没有钟舌,但此刻正在自主震动,发出那种多声部的嗡鸣。钟的表面也刻满符文,与地面符文相连,形成完整的回路。
陈平落在他身后,目瞪口呆:“这是……脉眼?”
“之一。”李志走向石台。铜镜从他怀里飞出,悬在透明钟的上方,镜面射下一道光柱,正好罩住钟体。钟内的震动骤然加剧,那些符文开始流动、重组,在钟壁上显现出文字——
汉文:
“洪武八年,刘基奉诏镇北龙。掘地百丈,见肉脉如活,搏动若心。以九鼎残铜铸‘镇龙钟’封其首,然脉不死,岁岁蚀鼎。基曰:‘此非龙,乃上古地祇之残躯,食气而活。杀之则地崩三百里,唯可饲以星力,缓其饥。’”
然后是拉丁文,笔迹李志认得,是汤若望的:
“吾测此脉周期,每甲子醒一次,需以三星一线之天力饲之。然顺治十八年,星位有变,饲之不足,脉始蚀封印。康熙三年,吾与此脉灵识对话,立约如下:吾助它汲取星力延命,它助吾完成三事……”
文字到这里中断了。
因为石室突然开始倾斜。
不,是整块地面在抬升。黑色岩石像活物般蠕动,那些符文像血管一样搏动。透明钟内的嗡鸣变成了尖啸,钟壁上浮现出新的文字,这次是满文:
“庄亲王以血祭强启饲脉阵,脉已狂。半时辰内,将蚀尽西山龙气,继而北侵紫禁。届时非唯宫崩,全城地陷。”
李志猛地转头看向陈平:“血祭?他在用活人——”
话音未落,石室顶部轰然开裂。
不是塌方,是有什么东西从上面钻了下来:一条暗红色的、半透明的“触须”,直径足有水缸粗,表面布满搏动的光点。触须尖端裂开,露出层层叠叠的、像钟乳石又像牙齿的结构,直扑石台上的透明钟。
陈平拔刀砍去,刀刃划过触须,只迸出一串火花,连痕迹都没留下。
但铜镜动了。
镜面调转,对准触须。那双星云眼睛再次浮现,这次射出的不是光,而是一种无声的波纹。触须在距离钟体三尺处僵住,开始剧烈颤抖,表面的光点明灭不定。趁这间隙,李志看清了触须的末端——它来自石室上方某个巨大的、肉质的“主干”,主干上还连接着数十条类似的触须,正在向上方岩层里钻探。
方向,正是碧云寺。
庄亲王的人在那里。
他们在用血祭喂养这东西,想把它引向紫禁城。
透明钟上的文字再次变化,这次是三种文字并列:
“契约续写:
以阳钥镇其首(李志)
以阴钥定其心(钟声)
以人钥断其根(了尘)
三星归位,脉复眠。
反之,脉醒,城殁。”
陈平嘶声问:“了尘在哪?”
李志看向铜镜。镜面里的星图已消散,此刻映出的是一幅俯瞰图:景山寿皇殿的轮廓,东北角一棵老槐树下,地面正在塌陷,一个僧袍身影半陷其中,周围是围拢的粘杆处杀手。
“他找到了第三脉眼。”李志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但庄亲王的人也到了。”
钟声突然停了。
不是渐弱,是戛然而止。石室陷入死寂,只有触须搏动的低沉闷响。然后,从极深处传来一声悠长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叹息。
透明钟开始出现裂痕。
契约的第一环,即将断裂。
(第六章 完)
【下章线索】
- 了尘在景山陷入重围,第三脉眼“人钥”能否启动?
- 透明钟破裂在即,李志如何“镇其首”?铜镜中的“契约者”身份即将揭晓。
- 陈平师父所属的“钦天监漏刻科”一脉,是否掌握着切断地脉与血祭联系的方法?
- 庄亲王在碧云寺的血祭进行到何种程度?乾隆是否已察觉异动?
- 三星一线天象的“人为操纵”真相:是庄亲王,还是地脉本身的影响?
祝愿看到的都能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