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本浸染了点点血迹的私密流水账、记录着“玉玦”代号的特殊抵押记录，以及那枚纹样诡异的铜印，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呈递到乾隆皇帝面前时，养心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皇帝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账册中那些冰冷的数字、诡秘的代号，以及“内库”、“宫匠”等字眼上。当他拿起那枚铜印，指尖摩挲着与玉佩如出一辙的“蝌蚪文”纹样时，面沉如水，眼中却有风暴在汇聚。殿内伺候的太监早已屏息垂首，连呼吸都放到最轻。
“好一个‘玉玦’！好一个‘内库’！好一个奉恩辅国公！”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冷冽，一字一句，敲打在寂静的殿宇中，“朕的恩养，朕的库藏，朕的工匠，倒成了他们结党营私、侵蚀国本的私器了！”
他将铜印轻轻放回御案，看向肃立阶下、眼中带着血丝却目光灼然的李志：“李志，你此次，又为朕，为这大清江山，立下大功一件。只是……” 他顿了顿，眼中厉色一闪，“这功，立得险，也立得朕心惊！”
“臣惶恐。为君分忧，职责所在。”李志躬身道。
“职责？”皇帝冷笑一声，手指重重戳在那账册上，“你看看，这‘玉玦’名下，数年流水，不下百万之巨！这还只是一个隆昌号！还有那‘内库’、‘宫匠’，牵扯宫中，更是其心可诛！佟佳·鄂伦，一个无实权的闲散公爵，若无内应，若无更大的庇护，他敢如此？他能如此？！”
他猛地站起身，在御案前来回踱了两步，袍袖带风。“海保……海保……” 皇帝低语着这个名字，眼中神色复杂，有痛心，有震怒，也有帝王的决断。“他伺候先帝，又随朕多年，朕待他不薄。内务府总管，何等要职，何等信任……若真是他……” 皇帝没有说下去，但那股压抑的怒意，让殿内温度骤降。
“皇上，”李志谨慎开口，“目前证物指向佟府，其与内务府牵连，账册中有影射。然海保大人是否直接参与，尚缺实证。且此网络盘根错节，除佟家、可能的内务府中人，是否还有其余朝臣、将领牵涉，亦未可知。臣以为，当务之急，是依据现有铁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佟佳·鄂伦及其府中核心人物，查封府邸，防止其毁灭证据、串供潜逃。 同时，对隆昌号当铺及掌柜‘胡铁算’立即收网，此人乃关键知情人。从他们口中，或可撬出更多内情，直指幕后。”
皇帝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帝王的冷静。“你所言甚是。然则，佟家毕竟是公爵，世袭罔替，无明旨擅动，易惹物议，且恐其背后之人狗急跳墙。至于海保……”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果决，“朕自有区处。”
他回到御案后，提笔疾书，顷刻间写成两份手谕，用了随身小印。“李志听旨！”
“臣在！”
“其一，朕着你，会同领侍卫内大臣、步军统领衙门，即刻点选绝对可靠之御前侍卫、步军精锐，持朕手谕，秘密包围鸣玉坊佟府，许进不许出！ 待朕明旨一下，即刻入府拿人，将佟佳·鄂伦及其成年子嗣、管家、账房等一应紧要人等，全部锁拿，分开关押，严加看守！查封府邸，一应文书、账册、器物、银钱，尽数封存，仔细搜查，特别是寻找那另一半玉佩及可能之密室暗格！ 不得有误！”
“臣领旨！”
“其二，着顺天府，会同步军统领衙门，以稽查私开当铺、不法经营为由，立即查封隆昌号当铺，锁拿掌柜胡文炳（胡铁算）及所有伙计，封存所有账册、当物、书信！ 重点审问胡文炳，与佟府往来详情，及‘玉玦’账目之隐秘。告诉他，若想活命，就老实交代，朕可酌情宽宥其家人！”
“臣遵旨！”
“记住，”皇帝目光如炬，盯着李志，“行动务必迅捷、周密、隐秘！ 拿人之旨，朕即刻明发。在旨意下达之前，包围务求不露声色，防止消息走漏。海保那边……朕稍后自会处置。你去准备吧。”
“嗻！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望！”李志双手接过那两份尚带着墨香与帝王决断温度的手谕，心中激荡，深知这将是决定性的雷霆一击。
退出养心殿，天色已微明。李志没有丝毫耽搁，立刻秘密召见领侍卫内大臣鄂尔泰（与鄂坤并非同支）与步军统领阿桂，出示皇帝手谕。二人皆是皇帝心腹，久经沙场，见谕心惊，但毫不迟疑，立刻调集最精锐可靠的人手。
鄂尔泰亲自挑选了三百名绝对忠诚、身手矫健的御前侍卫与粘杆处好手，皆换常服，分散潜行，在晌午之前，已如流水般悄然渗入鸣玉坊周围街巷，扮作行人、商贩、车夫，将佟府前后门户、乃至相邻院落可能出入的通道，围得铁桶一般，只等号令。
阿桂则调派两千步军精锐，一部分在更外围街口设下明暗哨卡，控制交通，另一部分则集结待命，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或进行强攻。
顺天府尹也接到了密令，点齐衙役捕快，准备配合步军，直扑隆昌号。
整个行动，在看似平静的京城午后，如一张无形而精密的大网，悄然张开，只待那一声令下，便要收紧网口，擒拿巨蠹。
李志坐镇于距离佟府不远的一处隐秘指挥点，心神紧绷。他反复推敲着每一个细节，生怕有所疏漏。鄂坤的警告、皇帝的叮嘱、对手的狡猾与势力，都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他知道，成败在此一举。这不仅是对佟家的清算，更是对隐藏在其背后那股腐朽势力的正面宣战，是皇帝整顿吏治、廓清朝局的关键一步。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派去宫中打探消息的人回报：明发拿人的旨意，已由内阁正式拟就，用印发出了。
“旨意一出宫门，立即行动！”李志对传令官沉声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紫禁城的方向，投向了那条通往鸣玉坊的、即将被马蹄与脚步声踏破的寂静长街。
天罗地网，已然布就。雷霆之怒，即将降临。
（第二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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