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下学期的风,带着初春的暖意,吹得教学楼前的香樟树簌簌作响,细碎的花瓣落在走廊的栏杆上,添了几分温柔的气息。红榜换了又换,贺岁和沈昭颖的名字始终霸占着前两位,只是那点针锋相对的戾气,不知从何时起,悄悄淡了几分,像被春风拂过的薄冰,慢慢消融。
开学第一天的摸底考,最后一门数学的铃声敲响时,贺岁盯着卷子最后一道大题,烦躁地把笔一扔,草稿纸被揉得皱巴巴的,上面画满了杂乱无章的辅助线,却始终理不清头绪。他后槽牙咬得发酸,心里憋着一股气——这道题,沈昭颖肯定会做。
正郁闷着,一道清瘦的身影从旁边走过,脚步顿了顿。贺岁抬眼,就看见沈昭颖垂着眼,看似随意地将自己的草稿纸往他桌角推了推,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谁。贺岁的目光落在那张干净的草稿纸上,上面赫然画着一条精准的辅助线,旁边还标注着简洁的解题思路,每一步都清晰明了,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困住的思维。
他猛地抬头看向沈昭颖,对方却已经转身,校服后颈处的绒毛被窗外的阳光晒得泛着浅金色,背影挺直,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隽。贺岁捏着那张草稿纸,指尖微微发烫,鬼使神差地,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把纸揉掉,反而小心翼翼地展平,抚平上面的褶皱,郑重地夹进了自己的错题本里,放在了最显眼的那一页。
从那天起,两人之间的气氛,悄然变了些
早读课上,教室里的读书声此起彼伏。贺岁捧着英语书,原本刻意压着的单词背诵声,不知不觉间放轻了些,不再和沈昭颖清朗的古诗文朗诵声较劲。有时背到生僻词卡壳,他皱着眉低声嘀咕“这个词怎么读”,话音刚落,旁边就会冷不丁地飘来一个读音,精准得不像话。
贺岁愣一下,转头去看沈昭颖,对方却垂着眼,手指轻轻拂过语文书上的字句,睫毛长而密,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像是没听见一样,耳根却悄悄泛起一点红。贺岁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跟着那个读音念了几遍,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软软的。
数学课上,老师抛出的难题,两人依旧是最先落笔的,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但偶尔遇上两人都解不出来的题,他们会默契地凑到一起,课桌中间的那条“楚河汉界”,仿佛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贺岁抓着笔,在草稿纸上画满凌乱的公式,嘴里念念有词:“不对啊,均值不等式算出来的结果怎么和答案对不上?”沈昭颖坐在旁边,手肘撑着桌面,目光落在他的草稿纸上,沉默了几秒,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其中一步上。
温热的触感几乎要透过纸张传过来,贺岁的笔尖顿住,心跳漏了一拍。
“这里不该用均值不等式,”沈昭颖的声音清清淡淡,像山涧的清泉,却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换个方式试试,注意条件限制。”
贺岁低头看着那处被点过的地方,墨迹被指尖蹭得晕开了一点,像心里漾开的涟漪。他“嗯”了一声,声音有些闷,指尖的笔却不由自主地按照沈昭颖说的思路写下去,一步步推导,居然真的解出来了。
“谢了。”贺岁侧过头,低声说,目光落在沈昭颖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的鼻梁上,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沈昭颖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耳根的红色却蔓延开来,连带着脖颈都染上了一点淡粉。
物理竞赛的集训越来越密集,两人被带队老师安排成了临时搭档,美其名曰“优势互补,冲击金奖”。贺岁擅长电学,对那些复杂的电路和电流走向了如指掌;沈昭颖精通力学,无论是受力分析还是运动轨迹,都能信手拈来。两人凑在一起,竟真的把不少困扰了集训队其他人的难题啃了下来。
集训的实验室在顶楼,午后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落在堆满仪器的桌面上,跳跃着细碎的光点。那天下午,两人在做一个复杂的电路实验,贺岁蹲在地上接线路,手里拿着导线,手忙脚乱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工具箱。
“哗啦”一声,螺丝刀、电阻丝、电流表散落一地,滚得到处都是。贺岁低咒一声,连忙弯腰去捡,刚碰到一根螺丝刀的手柄,就和另一支伸过来的手撞在了一起。他抬头,鼻尖不小心蹭到了沈昭颖的额头。
额头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僵住了
沈昭颖能闻到贺岁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很好闻。沈昭颖的额头微凉,抵着贺岁的皮肤,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全身。四目相对,两人的呼吸都乱了,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变得格外聒噪,阳光也好像更烫了些,把两人的脸颊都烤得通红。
“你……”贺岁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沈昭颖猛地后退一步,耳根红得快要滴血,他别过脸,不敢再看贺岁的眼睛,弯腰捡起地上的螺丝刀,声音有些不自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小心点,别触电。”
贺岁蹲在原地,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额头,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从那天起,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好像薄得快要被风吹破了
晚自习的教室很安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贺岁埋着头,奋笔疾书,面前堆着厚厚的一摞竞赛题,为了赶进度,他晚饭只啃了个面包,此刻胃里开始隐隐抽痛,疼得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一点点变得苍白。
他咬着牙,捂住肚子,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手里的笔,却怎么也握不稳了。
沈昭颖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他放下笔,转头看他,眉头瞬间蹙起,目光里带着一丝担忧:“怎么了?”
“没事。”贺岁勉强扯出一个笑,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话音刚落,胃里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疼得他龇牙咧嘴,脸色越来越白。
沈昭颖没说话,起身走出了教室。贺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却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他趴在桌子上,蜷缩着身子,疼得眼圈都红了。
没过多久,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沈昭颖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牛奶,和一个包装完好的肉松面包。他走到贺岁的桌前,把东西轻轻放在桌角,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垫垫肚子,别硬撑。”
贺岁愣住了,抬起头,看着那杯温热的牛奶,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连带着胃里的疼痛都缓解了几分。他抬头看向沈昭颖,对方却已经转回了头,坐得笔直,只是耳尖的红,暴露了他的不自在。
“谢谢。”贺岁低声说,拿起牛奶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熨帖了胃里的灼痛。他拆开面包的包装,咬了一大口,肉松的咸香在嘴里弥漫开来。
沈昭颖没应声,只是握着笔的手,速度慢了几分,目光偶尔会偷偷瞥一眼贺岁,见他吃得香甜,眉头才缓缓舒展开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人之间的默契越来越深,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关心,像春雨一样,润物细无声。
贺岁知道沈昭颖不爱吃早餐,总是匆匆忙忙地赶去学校,于是每天早上,他都会多带一个水煮蛋,趁着早读课的间隙,悄悄放在沈昭颖的桌肚里;沈昭颖知道贺岁熬夜刷题会犯困,尤其是下午第一节课,总是昏昏欲睡,于是会在他的桌角放上一瓶咖啡,是他喜欢的那种不加糖的黑咖啡,连牌子都分毫不差。
他们依旧会为了一道题的解法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肯退让半步;依旧会在红榜前站定,目光落在彼此的名字上,较劲的心思一点没少。可那些争吵里,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亲昵,像是打情骂俏,连旁边的同学都忍不住调侃:“你们俩天天吵,怎么越吵越黏糊了?”
每次听到这话,贺岁都会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沈昭颖则会轻咳一声,别过脸,耳根却红得厉害
四月的体育课,阳光正好,老师安排了一场篮球比赛,男生们都跃跃欲试。贺岁的篮球打得不错,在场上跑得飞快,像一阵风,带球、过人、上篮,动作一气呵成。就在他准备投出一个三分球时,脚下忽然一滑,重心不稳,整个人狠狠摔在了地上,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嘶——”贺岁倒抽一口冷气,疼得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他抱着脚踝,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
周围的同学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他怎么样,贺岁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摆摆手,脸色苍白得吓人。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挤开人群,快步走了过来,蹲在了他的面前。是沈昭颖。
沈昭颖的眉头皱得很紧,脸色沉得厉害,目光落在贺岁肿起来的脚踝上,带着一丝显而易的心疼。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握住贺岁的脚踝,动作轻柔得不像话,生怕弄疼了他:“别动,我看看。”
他的手指修长而温热,触碰到贺岁皮肤的瞬间,贺岁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他能感觉到沈昭颖的指尖在轻轻按压,力度很轻,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嘴里还低声问:“这里疼吗?还是这里?”
贺岁咬着牙,忍着疼,断断续续地说:“都……都疼。”
“应该是轻度扭伤,没有伤到骨头。”沈昭颖松开手,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我背你去医务室。”
贺岁愣了愣,连忙摆手,脸上带着窘迫:“不用,我自己能走……”
话还没说完,沈昭颖已经半蹲在他面前,背对着他,宽阔的脊背挺得笔直:“上来。”
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贺岁看着他挺直的脊背,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软的,暖暖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搭在了沈昭颖的肩膀上,慢慢爬上了他的背。
沈昭颖的背很宽,很结实,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他站起身,步伐很稳,一步步朝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生怕走得太快,颠疼了背上的人。
阳光透过香樟树的枝叶,洒在两人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贺岁趴在沈昭颖的背上,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汗水的味道,却一点也不难闻,反而让人觉得格外安心。他忍不住,把脸轻轻贴在了沈昭颖的背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风拂过,带着香樟树的清香,吹起两人的衣角,少年人的心事,在风里悄悄蔓延。
“沈昭颖,”贺岁把头埋在他的颈窝,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笑意,“你说,这次物理竞赛,我们谁能拿金奖?”
沈昭颖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又继续往前走,步伐依旧平稳。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贺岁的发顶,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是贺岁从未听过的温柔,像春风拂过湖面,漾起层层涟漪:“不知道。但不管谁拿,都一样。”
贺岁的心,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瞬间漾开层层涟漪。他看着沈昭颖的侧脸,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睫毛长而密,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一刻,贺岁忽然觉得,比起拿金奖,比起争第一,比起在红榜上压过对方一头,好像这样趴在沈昭颖的背上,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温度,更让人心动。
医务室里,校医给贺岁的脚踝敷上了冰袋,叮嘱他最近不要剧烈运动,多休息。沈昭颖站在一旁,看着他肿得像馒头一样的脚踝,眉头依旧蹙着,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却又藏着关心:“以后别跑那么快,逞什么能。”
贺岁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忽然笑了,眉眼弯弯:“知道了。沈老师。”
沈昭颖瞪了他一眼,眼底却没有丝毫的怒意,反而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从医务室出来时,夕阳已经西斜,橘红色的余晖铺满了整条走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沈昭颖依旧背着贺岁,脚步很慢,很稳,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在一起,像是再也分不开。
贺岁趴在他的背上,晚风拂过脸颊,带着丝丝凉意。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期待:“沈昭颖,你说,我们是不是……不只是对手?”
沈昭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晚风拂过,吹起两人的衣角,香樟树的叶子簌簌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秘密。走廊里很安静,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还有彼此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沈昭颖转过头,目光落在贺岁的脸上,那双总是带着冷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温柔的星光,像揉碎了的银河,亮得惊人。他看着贺岁的眼睛,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映着漫天的晚霞,美得不像话。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是带着某种郑重的承诺,一字一句,敲在贺岁的心上:
“嗯。不只是对手。”
贺岁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他看着沈昭颖的眼睛,里面的温柔快要溢出来,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沈昭颖垂在身侧的手。
沈昭颖的手很暖,微微有些出汗。他没有甩开,反而反手,紧紧握住了贺岁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相贴,传递着彼此的温度。
夕阳下,两个少年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他们的目光撞在一起,没有了针锋相对的锋芒,只剩下满满的温柔与欢喜。风穿过走廊,带着香樟树的清香,也吹开了两个少年心底,最柔软的秘密。
那些藏在草稿纸背面的公式,那些夹在错题本里的易错点,那些深夜里并肩刷题的时光,那些不经意间的关心与陪伴,都在这一刻,汇聚成了名为喜欢的情愫,在心底,悄然绽放。
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因为他们的身边,有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