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第一年的寒假,蝉鸣裹着热浪一股脑往窗缝里钻,聒噪得人心头发紧。厨房的窗扇被穿堂风撞得哐哐作响,案板上摊着擀好的饺子皮,旁边小碗里盛着剁得细碎的韭菜鸡蛋馅,绿油油的裹着金黄的碎末,看着就馋人。
沈昭颖踮着脚站在案板前,指尖沾了点清水,正小心翼翼地往饺子皮边缘抹着。他捏饺子的动作生疏得很,拇指和食指笨拙地往中间挤,力道没掌握好,要么是皮破了个小口,露出里面的馅料,要么是捏出来的褶皱歪歪扭扭,活像没长开的小月牙。
旁边的陆情知却熟门熟路,她手腕一转,一张饺子皮就稳稳托在掌心,小勺舀起馅料往中间一放,指尖翻飞间,皮的边缘就被捏出一圈整齐的褶子,手一扬,一只圆润饱满的饺子就落在了盖帘上,像只挺着肚子的小元宝。
“你这包的什么啊,”陆情知侧头瞥了眼沈昭颖手里的“残次品”,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那个漏了馅的饺子,眼底带着笑意,“就这手艺,等下锅煮了,指不定就是一锅粥。”
沈昭颖撇撇嘴,不服气地把破了的饺子皮凑到嘴边,轻轻咬掉漏馅的部分,含糊不清地反驳:“我这是独创的新式饺子,你懂什么。”他话音刚落,玄关处就传来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清脆声响。
是爸爸回来了。
沈昭颖眼睛一亮,手里的饺子皮也顾不上了,扬着嗓子往门口喊:“爸!你回来啦!”他踩着拖鞋,脚步轻快地往玄关跑,脸上还带着刚包饺子时沾染上的面粉印子,像只雀跃的小麻雀。
可等他跑到玄关,看清沈父身后跟着的少年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嘴角上扬的弧度一点点垮了下来,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那少年看着和沈昭颖年纪相仿,身形单薄得很,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白色T恤,领口处还有点泛黄的痕迹,下身是条不合身的灰色长裤,裤脚卷了好几圈。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双手局促地攥着衣角,脚尖在地板上轻轻蹭着,像是怕见生人的小动物。
而他抬起头的那一瞬间,沈昭颖的心猛地一沉——少年眉眼间的轮廓,和沈父像了个七八分,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父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避开沈昭颖的目光,抬手松了松领带,喉结滚动了几下,才清了清嗓子开口。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沈昭颖从没听过的迟疑和闪躲,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昭颖,这……这是贺岁。以后……以后他就住我们家了。”
贺岁
这两个字像是一块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冰,猝不及防地砸进了沈昭颖的心里,冻得他指尖发麻。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叫贺岁的少年,又猛地抬头看向沈父,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满是不敢置信,嘴唇动了动,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厨房里的陆情知听到门口的动静,也擦着手走了出来。她先是扫了一眼局促不安的贺岁,目光在他和沈父相似的眉眼上顿了顿,随即眉头就皱了起来。她往前迈了两步,目光锐利得像把刀子,直直地看向沈父,语气冷得像淬了冰:“沈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谁?”
沈父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神飘忽着不敢和她对视,他伸出手,想拍一拍贺岁的肩膀,可手臂抬到一半,又僵硬地顿住了,最后只是轻轻落在了贺岁的后背上,声音低哑:“他……他是我的儿子。”
“儿子?”
这两个字像是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陆情知的怒火。她猛地拔高了声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角的青筋都隐隐跳了起来。她往前跨了一大步,死死地盯着沈父,眼神里满是质问和愤怒:“沈故,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昭颖吗?”
她的声音又急又响,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这么多年,你在我们面前,一直是个好丈夫、好爸爸的样子,你一句不提,现在倒好,直接把人领回家里来住!您有没有想过昭颖会怎么想?”
陆情知的话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戳心。沈昭颖站在旁边,脸色惨白得像张纸,嘴唇哆嗦着,眼眶一点点泛红,那些堵在喉咙口的话,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怎么也说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父的脸,在陆情知的质问下,变得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成了难堪的青灰色。
沈父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只能别过脸,避开陆情知的目光“孩子妈妈刚去世不久,实在没有办法了,况且这也是家事”
“家事?”陆情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气得浑身发抖,握着的拳头指节都泛了白,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你瞒着我们母子这么多年,在外面养了这么大一个儿子,现在还想把人塞到昭颖眼皮子底下,你良心过得去吗?”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眼前的景象开始一阵阵发黑,耳边聒噪的蝉鸣,还有争执的声音,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变得模糊不清。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天旋地转,脚下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虚浮得厉害。
沈昭颖察觉到不对劲,他看到陆情知的脸色变得惨白,身体也开始微微摇晃,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伸手想去扶她:“妈,你怎么了……”
可她的手还没碰到陆情知的胳膊,就看见陆情知的身子晃了晃,双眼猛地一闭,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情知!”“妈!”
沈昭颖的尖叫声刺破了闷热的空气,尖锐得让人心头发颤。他下意识地扑过去,却只来得及碰到陆情知的衣角,眼睁睁地看着她重重地摔在冰凉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