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露在莫比迪克号上待了快三个月。
白胡子老爹的身体在她的调理和马尔科的配合下,有了些看得见的起色。至少,那总锁在眉心的隐痛散了不少,夜里咳醒的次数也少了。船上的人看她的眼神,从最初的好奇打量,变成了真心的亲近和信赖。连最难搞的几个队长,都会在训练后嘟囔着找“白翼”要点缓解肌肉酸痛的药膏。
她和马尔科之间,那层窗户纸还没捅破,但谁都能看出点苗头。马尔科会在她熬夜整理药方时,“顺手”给她披件外套;明露会在他出任务回来时,“恰好”煮好一锅能快速恢复体力的药膳。两人讨论病情时,头越凑越近;甲板上看落日时,肩膀偶尔会碰到一起。船员们起哄,马尔科就懒洋洋地瞪回去,明露则笑着把起哄最凶的那个揪过来,往他摔青的胳膊上“狠狠”按一下药油,换来夸张的惨叫。
只有一件事,像根细小的刺,扎在明露心里。她对蒂奇那家伙的戒备,没有放松。她私下又跟马尔科提过两次,马尔科每次都点头说“知道了,我会留意”,但眉头也越皱越紧。蒂奇太会装了,对老爹恭敬,对同伴“热情”,干活也算卖力,抓不到任何把柄。白胡子老爹似乎也把明露最初的警告放在了心上,某次宴会上,明露看到老爹的目光在蒂奇身上多停留了几秒,深沉难辨。
但日子总要继续。春天的气息随着洋流飘到新世界时,明露知道自己该走了。她的旅行才开了个头,东海的风车村还在等她回去,露玖姐、艾斯、路飞的脸时常在梦里出现。而且,她心里还揣着对库洛卡斯的承诺——留意伦巴海贼团的消息。
离开那天,莫比迪克号难得安静。白胡子坐在他的巨座上,看着明露把最后一点行李搬上小艇。
“小丫头,这就走了?”白胡子的声音比平时低沉。
“嗯,老爹。”明露转过身,笑着,眼眶有点热,“再不走,我可就舍不得走了。您可得记着按时药浴,少喝点烈酒,马尔科盯着呢。”
“咕啦啦啦!管起老子来了!”白胡子大笑,挥了挥手,“走吧!记得这条船的门,永远给你开着!受了欺负,报老子的名字!”
马尔科送她到船舷边。海风吹乱了他的菠萝头,也吹得明露的月白披风猎猎作响。
“真不用我送你一段?”马尔科手插在兜里,看着下方的小艇。
“得了吧,你可是堂堂一番队队长,跟我一个小游医瞎跑像什么话。”明露故作轻松,“放心吧,我的‘晨露号’结实着呢。”
马尔科没说话,忽然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到脸颊的头发。指尖温热,动作很轻。
“……自己小心。”他看着她,蓝色的眼睛里没了平时的慵懒,只有清晰的关切,“新世界很大,也很乱。别什么事都往前冲。记得……常捎个信回来。”
“知道啦,马尔科老妈子。”明露鼻子一酸,赶紧别开脸,纵身跳上小艇,解开缆绳,“走啦!替我跟大家说再见!”
小艇的引擎发出轻响,缓缓驶离巨大的莫比迪克号。明露站在船尾,用力挥手。甲板上,越来越多的人聚到船舷边,乔兹、比斯塔、以藏……许多熟悉的面孔都在大声喊着告别。白胡子坐在高处,举起了他的酒碗。
马尔科一直站在原处,看着她的小艇变成海面上的一个小点,最终消失在海平线。他摸了摸胸口口袋,那里多了一个小巧的、用海楼石碎片和贝壳雕成的平安符,是明露昨晚悄悄塞给他的。
离开了白胡子的领地,新世界露出了它更真实、也更残酷的一面。天气变得毫无规律,前一刻晴空万里,下一刻可能就是裹着冰雹的暴风。海流混乱,暗礁丛生,巨大的海王类不再是远观的风景,而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明露的“晨露号”太小了,像惊涛骇浪中的一片叶子。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见闻色全力展开,感知天气的细微变化,倾听海流与风的声音,甚至与偶尔掠过的海鸟“沟通”,获取前方海域的情报。她的动物亲和力在此时发挥了巨大作用,常常能提前避开最危险的区域,或是得到善意的指引。
当然,麻烦总是不请自来。有把她当成肥羊、想抢船劫色的小海贼团,也有单纯看她不顺眼、想练练手的狂徒。明露的原则很简单:能避则避,避不开就打。她的战斗方式极具个人特色——很少硬拼,总是利用小艇的灵活和速度周旋,那把燧发枪射出的铅弹刁钻至极,专打桅杆、舵轮、弹药箱等关键部位,往往几枪下去就能让对手失去追击能力。如果被迫近身,她的剑术融合了雷利教导的简洁凌厉和自身守护霸气的灵动防御,再加上时不时用霸气驱动小艇来个急转弯或短途加速,总能让比她强壮数倍的敌人有力无处使,憋屈落败。
她依旧不杀人。击败对方后,会给他们留下基本的食物和水,以及指向最近岛屿的简易罗盘。“白翼医师”的名号,连同她“打架很邪门、心肠却软得奇怪”的做派,开始在新世界某些边缘海域的小圈子里流传。
航行了一个多月,她按照计划,开始转向,朝着伟大航路前半段“乐园”的方向折返。目标之一是西海,她想去看看那片以历史和文化著称的海域,也想试试能否找到关于伦巴海贼团更早的线索。
进入西海后,氛围明显不同。海水颜色更深沉,岛屿往往带有古老建筑的痕迹,连空气都仿佛弥漫着书卷和尘埃的气息。这里的海贼似乎也更“文雅”些,或者说,更擅长伪装。明露提高了警惕。
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傍晚,为了躲避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明露将小艇驶入了一个偏僻峡湾。湾内碎石遍布,靠近悬崖底部有个被藤蔓半遮掩的洞穴,看起来像是个不错的临时避风港。
她刚把小艇划进洞穴,栓好缆绳,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不是海兽的腥臊,是人类血液特有的铁锈味。她的见闻色立刻绷紧,手按上了剑柄。
洞穴不深,借着小艇上风灯的光芒,她很快在角落一堆干燥的枯草堆旁,发现了一个蜷缩着的人影。
是个女人。非常年轻,看起来不到二十岁,黑色的短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穿着一身沾满泥污和破损的深色长裙。最触目惊心的是她手臂和腿上的伤口,不像是野兽撕咬,更像是……某种爆炸或尖锐碎片造成的划伤和灼伤。她在发烧,身体微微颤抖,但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紧紧锁着,嘴唇抿成一条线,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警惕和孤独。
明露蹲下身,仔细检查。伤口没有及时处理,有些感染,加上淋雨和虚弱,才导致高烧。她身上没有武器,只有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随身携带的长条形包裹,像是一本书或一卷图纸。
一个孤独的、受伤的年轻女人,藏在西海最偏僻的洞穴里。明露几乎立刻猜到了某种可能性。在这片海域,有一个传说,关于一个能读懂历史正文、因此被世界政府高价悬赏追捕的“恶魔之子”。
她没有试图去碰那个油布包裹,甚至没有去探究对方的身份。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从随身药箱里拿出干净的纱布、清水和草药。先清理伤口,敷上消炎镇痛的药膏,然后用绷带仔细包扎好。接着,她拿出退烧的药剂,小心地扶起女孩的头,一点点喂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在不远处生了堆小小的火,既驱散洞穴的阴冷湿气,也能烧点热水。她从艇上拿来干净的毯子盖在女孩身上,又煮了一小锅清淡的鱼粥,放在火边温着。
女孩是在后半夜醒来的。火堆噼啪作响,温暖的光晕跳动。她猛地睁眼,那双深邃的、仿佛盛着整个历史尘埃的眸子瞬间清醒,身体下意识想要弹起,却因伤口的疼痛和虚弱摔了回去。她的手第一时间摸向怀里的油布包裹。
“别乱动,伤口刚包好。”一个平静温和的声音从火堆另一侧传来。
女孩,妮可·罗宾,心脏几乎停跳。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正坐在火边,用小刀削着一块木头。女子很娇小,黑发披散,穿着一件样式奇特的月白披风,气质干净得与这个阴暗的洞穴格格不入。她身边放着药箱,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粥的香气。
自己暴露了?是被发现了吗?她是赏金猎人?还是……CP的特工?无数最坏的猜测瞬间涌上罗宾心头,二十年来东躲西藏培养出的本能让她几乎要发动能力。
“你发烧昏迷在洞里,我碰巧进来避雨。”明露放下木块,指了指火上的小锅,“饿了吗?有粥。药刚喂过,烧退了些,但伤口还得养几天。”
她的语气太自然了,没有审问,没有探究,甚至没有多少好奇,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罗宾愣住了,警惕丝毫未减,但疯狂的敌意稍稍停滞。她飞快地检查了自己,伤口被专业地处理过,衣服虽然脏破但穿戴整齐,最重要的包裹也还在怀里。对方……似乎真的只是救了她?
“为什么……”罗宾的声音因高烧和久未开口而沙哑干涩,“为什么救我?”
明露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我是个医生。医生看见受伤的人,总不能当作没看见。”她顿了顿,拿起木碗盛了半碗粥,递过去,“而且,你看起来不像坏人。只是……跑了很久,很累了吧?”
这句话轻轻敲在罗宾心上最脆弱的地方。跑了很久,很累。何止是很久,是从八岁起就刻入骨髓的逃亡。她接过温热的碗,手指有些颤抖。粥的香气钻进鼻子,是久违的、属于“人”的温暖气息。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的粥熨帖着冰冷的肠胃,也让她冰冷的防备裂开一丝缝隙。
接下来两天,风雨未停。明露没有离开,也没有追问罗宾的来历。她每天给罗宾换药,准备简单的食物,大部分时间要么在洞口整理她的草药,要么就着火光看一些各地的风物志笔记,偶尔会轻声哼几句不成调的、仿佛来自遥远地方的歌谣。
罗宾的伤在明露的照料下好转得很快。她始终沉默,观察着这个救了自己的神秘女子。她看到明露用奇怪的手法安抚了试图靠近洞穴的一只暴躁野猪,看到她对着雨幕发呆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对遥远之地的思念,也看到了她那份与世无争的平静之下,隐藏着不容触碰的坚韧。
第三天,雨停了。阳光刺破云层,照进洞穴。罗宾的烧退了,伤口也已结痂。她知道,分别的时候到了。
“谢谢。”罗宾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依旧破旧但干净了些的衣裙,对明露郑重地行了一礼。这是她这些年来,极少有的、发自真心的感谢。
“不客气。”明露收拾好药箱,也站起身,笑了笑,“路上小心。西海……似乎不太平。”
罗宾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自己雕刻的木质书签,上面有简单的花草纹样:“这个……送给你。不值钱,但是……我刻的。”
明露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眼中露出欣赏:“很漂亮,手艺真好。谢谢。”她想了想,从药箱里拿出几个密封好的小药瓶和一小袋钱币,不由分说塞进罗宾手里,“拿着。药是应急的,钱不多,但能买点干粮和干净衣服。别推辞,就当……书签的回礼。”
罗宾握着那些还带着对方体温的药瓶和钱袋,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多少年了,没有遇到过这样纯粹的、不问缘由的善意。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说:“我……我叫罗宾。”
“嗯,罗宾。”明露点点头,背起药箱,朝洞口走去,“我叫明露。后会有期。”
她走到小艇边,解开缆绳,跳了上去。小艇缓缓驶出洞穴,进入阳光明媚的峡湾。罗宾站在洞口,看着那艘白色的小艇和艇上那个披着月白披风的娇小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波光粼粼的海面。
她握紧了手中的药瓶和钱袋,又摸了摸怀里安然无恙的油布包裹。那个叫明露的女子,像一场短暂而温暖的梦,吹散了她连日逃亡的阴霾。她没有问自己的过去,没有探究自己的秘密,只是给予了最干净的帮助和尊重。
也许,这个世界上,并不全是绝望。
罗宾将明露给的东西仔细收好,转身,再次没入西海错综复杂的山林与城镇阴影中。她的逃亡仍在继续,但心里某个角落,似乎多了一点点微弱的光亮。
而驶离峡湾的明露,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已然看不见的洞穴。
“妮可·罗宾……‘恶魔之子’么?”她轻声自语,摇了摇头,嘴角却带着一丝温和的弧度,“看起来,只是个背着太多重担、迷了路的聪明孩子啊。”
她知道,自己和那个黑发少女,大概率只是彼此生命长河中一次短暂的邂逅。但这份相遇,让她更加确信,自己行走世间的道路没有错。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保护值得保护的灵魂,无论他或她背负着怎样的过去与标签。
小艇破开海浪,继续朝着西海更深处,也朝着下一段未知的旅程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