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飘着玫瑰与铃兰的甜香,香槟塔折射着水晶吊灯过于炫目的光。沈清歌站在象牙白阶梯的顶端,手指拢着那束价值不菲的捧花,指尖传来的却不是丝绸花瓣的柔腻,而是一种尖锐的、即将刺破皮肤的冰冷。
婚礼进行曲庄重悠扬,每一个音符都精准踩在她前世记忆的痛点上。
三个月量身定制、由意大利老师傅亲手缝制的Valentino婚纱,此刻重如枷锁。宾客们赞叹的目光织成一张网,而她是即将被献祭的祭品。
“清歌,”父亲沈振华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压抑的哽咽,“时间到了。”
沈清歌缓缓侧过头。父亲穿着挺括的礼服,鬓角白发在灯光下无所遁形,眼眶微红——那是嫁女的不舍,也是前世悲剧的开端。不久后,这双眼睛会在病床上变得浑浊、绝望,最终彻底熄灭。
而她,将在精神病院的铁窗后,眼睁睁看着一切崩塌。
“爸,”她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如果我现在转身就走,您会怪我吗?”
沈振华愣了一下,随即慈爱地拍拍她的手背,只当是女儿家临场的怯懦:“说什么傻话。泽铭是你自己选的人,爸爸相信你的眼光。往前看,好日子在后头呢。”
好日子。
沈清歌闭了闭眼。
——刹车失灵的刺耳摩擦,挡风玻璃蛛网般炸开,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抛起。冰冷的雨滴混着血腥气灌入口鼻。最后定格在视网膜上的,是高速公路旁巨幅广告牌上,顾泽铭与林薇薇相拥而笑的婚纱照。
那是在她“意外身亡”后的第三个月。
而那场“意外”,发生在她终于拼凑出他们侵吞沈氏全部资产的证据链,并打印好所有文件的当晚。
剧痛并非来自想象,而是真实地、炸裂般从太阳穴深处迸发出来。无数画面与声音碎片强行涌入:父亲病房里心电监护仪刺耳的长鸣;妹妹清然被强行拖出沈家老宅时嘶哑的哭喊;疗养院护士冷漠地推来注射车,针头反射着冰冷的寒光;还有最后时刻,灵魂诡异地漂浮在酒店包厢外,听见里面那对男女肆无忌惮的调笑与密谋……
“……沈清歌那种天真的大小姐,玩玩就算了……等沈氏到手,随便找个理由送她去‘疗养’就行了……”
“泽铭哥,你答应我的,可要算数哦……”
“当然,你才是我要娶的人。”
那不是记忆的回响,是诅咒,是烙进灵魂深处的毒刺。
“清歌?你的手怎么这么冰?”沈振华担忧地握紧她的手。
沈清歌倏然睁眼。
眼底最后一丝属于24岁天真新娘的温软水光,彻底蒸发,取而代之的是历经生死、淬炼于恨火之后的冷硬清明。
她重生了。
重生在她人生最大的陷阱即将合拢的瞬间。
音乐进入华彩乐章,象征着通往“幸福”的道路在脚下铺开。
沈清歌挽住父亲的手臂,一步一步走下阶梯。沉重的婚纱拖尾扫过光洁的地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锋上,疼痛让她无比清醒。
宴会厅尽头,顾泽铭穿着妥帖的定制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柔地追随着她,嘴角是精心计算过的、足以打动任何女人的深情弧度。只有沈清歌知道,那温柔的表皮下,是多久精细算计的冰冷。他曾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签下一份又一份股权转让文件。
宾客席第一排,林薇薇正用纸巾轻按眼角,淡粉色伴娘礼服衬得她楚楚动人。三天前,她们还一起做了头发,两万块,刷的是沈清歌的副卡。这位“最好的闺蜜”,一边安慰痛失父亲的她,一边在伪造的精神鉴定书上签了字;一边分享着所谓的“少女心事”,一边将她灌醉录下对家族企业的抱怨,作为她“精神状态不稳”的证据。
牧师醇厚的声音响起,宣读着千篇一律却神圣的誓言。
“顾泽铭先生,你是否愿意……”
“我愿意。”顾泽铭的回答迅速而坚定,目光锁定沈清歌,仿佛她是他的全世界。
前世,她就是溺毙在这样的眼神里。
“沈清歌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顾泽铭先生,无论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是贫穷,健康或是疾病……”
全场安静,只有摄像机运转的细微声响。
沈清歌轻轻吸了一口气,接过司仪递来的话筒。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颤——那是身体残留的、对公开反抗的本能恐惧。但下一秒,手指便稳稳收拢。
“我不愿意。”
四个字,清晰、平稳,透过顶级音响,传遍宴会厅每个角落。
死寂。
顾泽铭完美的笑容出现第一道裂痕。“清歌,”他压低声音,带着警告和不易察觉的慌乱,“这种场合不适合开玩笑。”
“这不是玩笑。”沈清歌转身,正面迎向台下数百道错愕的目光,也迎向父亲骤然苍白的脸。“我,沈清歌,不愿意嫁给顾泽铭。婚礼,取消。”
“你疯了?!”顾泽铭终于失态,声音拔高,试图去夺她的话筒,“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是我们的婚礼!所有亲朋好友都在看着——”
“正因为他们都在,”沈清歌后退半步,轻易避开了他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有些话,才必须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
她目光投向侧面的控制台,微微颔首。
“在解除婚约前,请各位听一段录音。”她的声音透过话筒,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不要!清歌你肯定是太累了!”林薇薇猛地站起,脸色煞白,想冲上台来。
“薇薇,”沈清歌目光扫过去,声音不大,却带着针尖般的锐利,“坐下。或者,你想让我先播放你单独的那部分?”
林薇薇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顾泽铭脸色剧变,朝台下使眼色,两个顾家子侄立刻冲向控制台。但控制台前穿着技术员服装的年轻人只是耸耸肩,对着复杂的设备面板摆弄了几下,无奈地摊手——设备“故障”,停不下来。
滋啦……一阵细微的电流杂音后,音响里传出的声音,让满场哗然!
是顾泽铭的声音,但褪去了所有温柔伪装,只剩下精明的冷酷:
“沈振华那老头,高血压加心脏病,撑死还有两年。等清歌过了门,沈氏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她好哄,股权转让书慢慢让她签就是了。”
沈振华身体猛地一晃,不敢置信地瞪向顾泽铭。
录音继续,加入了林薇薇娇滴滴的嗓音:“那你答应我的事呢?等拿到沈氏,你要娶我的。”
“当然。沈清歌?一个被宠坏的大小姐,玩玩罢了,也配当顾太太?你才是我要娶的人。”
“可是她那么信任你……”
“信任值几个钱?等沈氏到手,找个由头送她去‘静养’不难。精神病院嘛,进去了,谁还出得来?”
“你真坏……不过,我喜欢。”
暧昧的轻笑和衣物窸窣声传来,不堪入耳。
“关掉!这是伪造的!恶意剪辑!”顾泽铭目眦欲裂,对着控制台怒吼,额角青筋暴起。他随即转向沈清歌,眼中喷火,“沈清歌!伪造录音是犯法的!你会为今天的愚蠢付出代价!”
“那就报警吧。”沈清歌的语气平静无波,“让警方鉴定真伪。顺便,也可以请经侦的同志,查查你名下那家注册在维京群岛的离岸公司,过去六个月与沈氏三家子公司异常的资金往来。”她顿了顿,补充道,“虽然你用了五层空壳做掩护,但真要顺藤摸瓜,痕迹总是抹不干净的,不是吗?”
顾泽铭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连五层空壳都……
沈清歌不再看他,目光落向面无人色的林薇薇。
“至于你,薇薇。过去三个月,四十六万的信用卡账单,我用友情的名义买单了。但上周你从我书房‘借阅’的沈氏下半年珠宝系列全案策划书,”她故意加重了“借阅”二字,“请务必归还。虽然那份是市场部准备的、已经废弃的第三版草案,但沈氏的财产,哪怕一张废纸,也不该流到外人手里。”
林薇薇腿一软,彻底瘫坐在椅子上,精心描绘的眼线被涌出的泪水晕染成狼狈的污迹。
沈清歌转向已经完全呆滞的司仪和酒店负责人:“婚礼即刻终止。所有宾客的礼金,沈氏会安排原路退回。为表歉意,明日会有专人将一份赔礼送至各位府上。”
最后,她看向父亲。
沈振华像瞬间老了十岁,支撑着他的某种东西似乎崩塌了。他看着台上形容不堪的准女婿,看着台下真面目被揭穿的“闺蜜”,最后,目光落在女儿身上。那眼神里有震惊,有震怒,有被愚弄的耻辱,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痛的后怕和渐渐清晰的决心。
“爸,”沈清歌松开一直紧握的话筒,走到父亲身边,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回家。”
沈振华反手紧紧握住女儿的手,用力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回家。”
沈清歌弯腰,双手抓住婚纱繁复华丽的裙摆。
撕拉——!
昂贵的布料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她用力一扯,将缀满碎钻、足有三米长的沉重拖尾整个撕下,毫不留恋地扔在铺满花瓣的地上。接着,她踢掉脚上镶嵌着珍珠和水晶的婚鞋,赤足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
细小的砂砾硌着脚心,真实的痛感让她更加清醒。
她挽着父亲,赤足走过鸦雀无声的宾客席,走过闪烁不停的镁光灯,走过顾泽铭怨毒的目光和林薇薇崩溃的哭泣,径直走向宴会厅大门。
身后,是炸开锅的喧嚣、质问、哭喊和媒体兴奋的嘈杂。这一切,仿佛已是另一个世界。
加长林肯悄无声息地滑到门前。车门打开,隔绝了身后所有的混乱。
坐进车内的瞬间,沈清歌一直挺得笔直的脊背,才几不可察地松垮了一线。冰冷的皮革触感透过单薄的礼服传来,指尖无法控制地轻轻颤抖——那是高度紧张后的生理反应,也是这具年轻身体尚未完全适应如此剧烈情绪冲击的本能。
她闭上眼睛,深冬的寒意似乎这才穿透皮肤,钻进骨髓。
就在这疲惫与松懈交织的脆弱间隙——
【检测到核心剧情节点‘婚礼’发生根本性偏离。】
一个绝对不属于她思维的、冰冷到近乎无机质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颅骨深处直接响起。
【偏差率:18.3%。世界线基础锚点松动。】
【警告:自修正机制已激活。首次反噬预计于23小时52分后抵达。表现形式:高概率‘意外’事件。】
【新主线任务生成:72小时内,确保沈氏‘星海’项目专项过桥资金安全(账户:xxxx)。失败惩罚:剧情惯性强化,关键信息遮蔽。】
沈清歌骤然睁开双眼。
车厢内光线昏暗,但她眸中却映不出任何倒影,只有一片凛冽的、洞悉一切的清明。
果然。
重生的机会,从来都不是免费的午餐。
车窗外的城市霓虹飞速流转,像一场盛大而虚幻的梦,正被疾驰的车轮狠狠抛在身后。
梦该醒了。
而真正的战争,铃声刚刚敲响。
她的手指缓缓收紧,在掌心掐出一个月牙形的、深深的印记。
顾泽铭,林薇薇。
还有那藏在前世败局背后、若隐若现的黑手。
这一次,我会亲自,
把你们,一个一个,从我的世界里——清除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