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语者大使再次走进办公室时，形态发生了变化。原本三米高的发光树缩小到与人类相当的高度，枝干上的果实全部闭合，散发出一种肃穆的信息素——翻译器将其解读为“敬畏与追忆”。
“苏理事长，我们刚刚从母星收到了先祖之种的完整记忆。”大使的根须在地板上写出流畅的文字，“那确实是我们的起源，但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全息投影亮起，展示出一段绿语者传递过来的记忆影像。画面中，一颗巨大的种子悬浮在虚空中，外壳布满玄奥的纹路。种子缓缓裂开，内部不是胚芽，而是一个微缩的宇宙模型——星辰在其中诞生、演化、熄灭，时间以亿万倍的速度流淌。
“时间树的种子不是生命体，而是一个‘时间囊’。”大使继续书写，“它记录着某个已消亡文明的全部时间线，我们的先祖——第一批绿语者——就是从这些时间线的碎片中诞生的。”
画面变化，显示出种子内部的时间流。无数时间线如树枝般分叉、交织，其中一些碎片脱离出来，凝聚成最初的光点。这些光点落入合适的星球，演化成绿语者文明。
“种子在地球沉睡，是因为这里的时间结构相对稳定，适合保存。”大使的根须微微颤抖，“但现在它苏醒了，意味着内部的时间流开始外溢。如果不加以控制，外溢的时间流会与地球时间产生干涉，造成...时间悖论。”
苏青的心沉了下去。时间悖论——这个词在科幻作品中出现过无数次，但真正面对时，只感到彻骨的寒意。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她问。
“局部时间循环，时间静止，甚至时间倒流。”大使写道，“更糟的是，如果种子完全破裂，内部封存的所有时间线都会释放出来，地球将同时存在无数个时间版本——石器时代与信息时代重叠，恐龙与人类共存。”
陈默的投影插话：“能计算概率吗？”
“我们的先知尝试过，但涉及时间法则，计算结果本身就会随时间变化而变化。”大使的回答让所有人沉默。
“所以我们需要在种子完全苏醒前，稳定它或者转移它。”苏青总结，“绿语者有方案吗？”
大使闭合所有叶片，这是他们表示深思的姿态。片刻后，叶片重新张开：“母星的长老们提出了两个方案。第一，用我们的‘永恒根系’技术，将种子重新封印。但这需要接近种子核心，而我们无法承受核心的时间流辐射——绿语者的生命形态对时间异常极其敏感。”
“第二呢？”
“第二，寻找一个能承受时间流辐射的载体，将种子安全转移至时间结构更稳定的空间。”大使顿了顿，“长老们建议...请求万物之树的帮助。树是生态平衡的维护者，或许能暂时容纳时间种子。”
苏青立刻联系林晚，但树脉通讯只传回杂音。显然，南极的时间异常已经干扰了常规通讯。
“我们需要亲自去南极。”她做出决定，“王族长，组织一支精干小队。陈默，准备所有能抵御时间异常的设备。大使，请绿语者提供技术支持。”
“还有我。”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文老拄着拐杖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出头，气质沉稳得与年龄不符，“这是文渊，我的孙子，也是剪枝人...不，现在该叫‘历史平衡者’的新一代。”
年轻人微微鞠躬：“我专攻时间类异常事件。祖父认为这次可能需要我的专业知识。”
苏青打量文渊。剪枝人（或者说历史平衡者）的存在在三年前那场大战后才公开，他们一直隐于历史背面，维护着时间的连续性与历史的真实性。据说他们掌握着某些操控时间碎片的技巧，但从不轻易使用。
“欢迎加入。”苏青没有时间客套，“我们需要所有能获得的帮助。”
两小时后，南极前哨基地。
这里原本是中国的一个科考站，现在被理事会紧急征用。基地外，暴风雪呼啸，能见度不足十米。但室内温暖如春，各种先进设备已经就位。
李明哲的协调队率先抵达，正在建立外围警戒。王镇岳的安全部团队在布置能量屏障。陈默的技术团队调试着新研发的“时间稳定器”——理论上能制造一个局部时间正常的区域。
苏青、文渊、绿语者大使，以及星界派来的时间学家艾尔莎，组成了核心行动组。
“时间异常的范围在扩大。”艾尔莎指着监控屏幕，上面显示南极点的能量读数，“每小时扩张三公里，按照这个速度，七十二小时后将覆盖整个南极大陆，一周内影响南半球。”
“种子在哪里？”苏青问。
文渊闭上眼睛，双手在虚空中划出复杂的轨迹。他的指尖留下淡淡的光痕，这些光痕交织成一张网，捕捉着时间的涟漪。片刻后，他指向基地地下：“垂直下方，四千七百米，冰盖与岩层的交界处。”
“这么深？”陈默皱眉，“我们的钻探设备最快也要两天。”
“不需要钻探。”绿语者大使伸出根须，插入地面，“我们可以用‘深根通道’，直接抵达种子所在的空间。但通道只能维持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后会自动闭合。”
“三十分钟，够吗？”苏青看向文渊。
“如果一切顺利，够。”文渊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银光——那是时间观测者特有的征兆，“但我看到了三个可能的时间分支：一个成功，一个失败，一个...无法描述。”
“无法描述是什么意思？”
“意味着超出了我的观测能力。”文渊直言不讳，“时间种子涉及的时间层级太高，我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没有退路了。苏青深吸一口气：“准备通道。文渊、艾尔莎、大使和我下去。其他人在地面待命，保持通讯——如果可能的话。”
绿语者大使开始释放信息素，地面在根须的作用下软化、下陷，形成一条向下的螺旋通道。通道壁闪烁着微光，隐约可见根须在其中脉动。
四人踏入通道，感觉像进入了一条活着的隧道。通道自动向下延伸，速度极快，却又异常平稳。透过半透明的壁，能看到冰层中的古老气泡、未知的微生物，甚至偶尔有巨大的黑影游过——那是冰封了百万年的史前生物。
“我们正在穿越时间。”文渊低声说，“绿语者的通道不仅是空间移动，也是时间移动。看那些气泡，它们来自不同地质年代。”
确实，壁上的气泡大小不一，有的里面还封存着远古的空气。艾尔莎拿出采样器收集了一些：“可以分析过去的大气成分，珍贵的研究样本。”
大使提醒：“不要离开通道。外面是混乱的时间流，一旦踏入，可能瞬间衰老或变回婴儿。”
下行持续了大约十分钟，通道突然开阔，他们进入一个巨大的冰下洞穴。洞穴中央，悬浮着一颗种子——与影像中一模一样，但亲眼所见更加震撼。
种子有三米高，外壳是半透明的晶体，内部的时间流清晰可见：星云旋转，文明兴衰，时间如瀑布般流淌。种子表面不断产生细小的裂纹，时间流从裂纹中渗出，在空气中形成扭曲的涟漪。
“它要破裂了。”艾尔莎的声音带着颤抖，“时间流的压力太大，外壳撑不住了。”
文渊已经展开工作。他从背包中取出七枚古铜币，按特定规律撒在地上。铜币落地后自动旋转，形成一个法阵，法阵内的空气变得“厚重”，时间流速明显减缓。
“这是‘缓时阵’，能争取时间。”文渊额头冒汗，“但最多维持一小时。一小时后，要么封印种子，要么撤离。”
绿语者大使走向种子，根须轻触外壳。种子内部的时间流突然加速，一幅画面投射到空中：一个辉煌的文明，建筑高耸入云，飞船穿梭如织，然后是一场灾难——不是战争，不是天灾，而是时间本身的崩溃。文明试图用种子封存自己的时间，但失败了。
“他们不是消亡，是被困在了时间里。”大使解读着信息素，“种子既是保存装置，也是牢笼。如果我们封印它，等于永远囚禁这个文明最后的碎片。”
“如果释放呢？”苏青问。
“时间流会淹没地球，那个文明的碎片会随机附着在现有时空上，造成不可预测的后果。”艾尔莎调出模拟结果，“最可能的情况是，地球出现无数‘时间孤岛’——某些区域停留在过去，某些区域跳跃到未来，整个星球的时空结构瓦解。”
两难选择。封印则囚禁一个文明；释放则毁灭另一个文明。
就在这时，种子内部的时间流突然凝聚，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人形穿过种子的外壳，站在四人面前——是个穿着奇异服饰的老者，身影半透明，如同全息投影。
“你们好，时间的访客。”老者的声音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我是塔林文明的最后记录者，凯洛斯。”
凯洛斯看着震惊的四人，露出苦涩的笑容：“我猜你们在犹豫，该封印我们还是释放我们。不用纠结，塔林人已经死了，真正的死亡，连时间都无法挽回。我们留下的只是记录，是影子，是文明的回响。”
他指向种子：“这不是牢笼，是墓碑。我们建造它，不是为了复活，而是为了证明——我们存在过，辉煌过，然后消失了。仅此而已。”
“那为什么现在苏醒？”文渊问。
“因为万物之树的愈合，扰动了时空结构。”凯洛斯解释，“墓碑不该发出声音，但现在它响了。你们要做的不是封印或释放，而是...调整频率，让它重新安静。”
“如何调整？”
凯洛斯的身影开始消散：“找到时间的‘调音叉’。它就在地球上，是塔林文明遗落的最后一件造物。用它敲击种子，时间流就会重新稳定，墓碑会恢复沉默。”
“调音叉在哪里？”
“在时间里。”凯洛斯完全消散前留下最后的话，“它存在于所有时间点，也存在于无时间点。找到它，需要跨越时间本身。”
洞穴陷入寂静。种子仍然在破裂，时间流仍在渗出。缓时阵的铜币已经开始出现裂痕。
“调音叉...在时间里...”苏青重复这句话，突然想到什么，看向文渊，“你们历史平衡者，是不是有穿越时间碎片的能力？”
文渊脸色一变：“有，但被严格禁止。时间旅行会导致悖论，我们是平衡者，不能自己制造混乱。”
“如果是为了拯救地球呢？”
文渊沉默。铜币又裂开一枚，时间所剩无几。
“我能带一个人进入时间碎片。”他终于开口，“但只能观察，不能干涉。而且有风险——可能永远困在时间里，或者带回‘时间污染’。”
“带我去。”苏青毫不犹豫。
“我也去。”艾尔莎说，“星界对时间理论有研究，或许能帮忙。”
绿语者大使伸出根须：“我的根须能感知时间脉络，可以导航。”
文渊看着三人，又看看即将破裂的种子，一咬牙：“抓紧我，不要松手。我们只有一次机会，目标是找到存在于所有时间点的调音叉。”
他双手结印，七枚铜币同时破碎，释放出强大的时间能量。四人被卷入时间的漩涡，消失在地穴中。
地面上，陈默的探测器突然失去所有信号。南极的暴风雪更加猛烈，仿佛整个大陆都在哀鸣。
而在时间的乱流中，一场跨越万古的搜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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