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镜面映出林默毫无血色的脸，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恐惧和疯狂正在无声地交战。镜中人无声地质问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像在嘲笑他的认知。“是我疯了吗？”这句话在死寂的洗手间里回荡，却得不到任何答案，只有水龙头未拧紧的滴答声，像倒计时的秒针，敲打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他猛地拧开水龙头，捧起冷水狠狠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混乱的思绪似乎被强行按下去了一瞬。他抬起头，水珠顺着下巴滴落，镜中的男人眼神依旧空洞，但深处似乎燃起了一点微弱却执拗的火苗。“他们开始删除我了……”草稿箱里那条短信，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子里。删除。不是消失，不是离开，是删除。这个词冰冷、精准，带着技术性的残酷。它指向一个可怕的结论：这不是他个人的幻觉，而是有“他们”在行动。苏晴被“删除”了，从现实世界，从他的数字生活，甚至……可能从别人的记忆里。他需要证据，一个无法被轻易抹除的证据。一个他和苏晴共同存在过的、物理性的证据。念头一起，身体便先于意识行动起来。他冲出洗手间，抓起玄关柜上的钥匙和手机，甚至没顾上换掉身上的居家服，就拉开了公寓的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涌进来，带着城市特有的喧嚣气息。这熟悉的世界，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陌生和充满敌意。他要去“时光印记”咖啡馆。那是他和苏晴周末必去的地方。角落靠窗的那个位置，是他们固定的据点。那里有苏晴最喜欢的拿铁，有他们一起分享过的无数块提拉米苏，有她窝在沙发里看书时阳光洒在发梢的剪影，也有他们低声争执后又相视而笑的瞬间。那里，一定还残留着她的痕迹。林默几乎是跑着穿过了两条街。清晨的行人步履匆匆，没人注意到这个穿着居家裤、头发凌乱、眼神里带着偏执光芒的男人。他推开“时光印记”那扇熟悉的、挂着风铃的玻璃门，清脆的铃声响起，混合着咖啡豆烘焙的浓郁香气扑面而来。店里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早起的顾客。老板老陈正站在吧台后面，专注地用一块白布擦拭着咖啡杯。听到门铃声，他抬起头，看到林默时，脸上习惯性地堆起笑容。“林先生，这么早？”老陈的声音带着一丝熟稔的惊讶，“还是老样子？美式？”林默没心思寒暄，他几步冲到吧台前，双手撑在光滑的台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老陈的眼睛。“陈老板，”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沙哑，“你记得苏晴吗？我女朋友，苏晴！她经常和我一起来，就坐那个靠窗的角落！她每次都点拿铁，双份糖浆！”老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停下擦拭杯子的动作，眉头困惑地皱起，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仔细打量着林默，像是在确认眼前这个熟客是不是在开玩笑。“林先生，”老陈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迟疑和困惑，“你……你没事吧？什么苏晴？你女朋友？”他摇了摇头，语气变得肯定，“你每次来，都是一个人啊。我记得很清楚，你总是一个人坐在那个角落，点一杯美式，看很久的书或者电脑。从来没见你带过什么女朋友啊。”林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坠入无底深渊。又是这样！和同事李姐、朋友陈浩一模一样的反应！否认！彻底的否认！仿佛苏晴从未踏足过这里，从未存在过他的生活里。“不可能！”林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引来旁边顾客的侧目。他顾不上这些，手指用力地指向那个熟悉的靠窗位置，“她就在那里！上周六我们还在这里！她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点了拿铁，我们还分了一块红丝绒蛋糕！你怎么可能不记得？”老陈脸上的困惑更深了，甚至带上了一丝担忧。“林先生，冷静点。”他放下手中的杯子和布，双手微微抬起，做出安抚的姿态，“上周六？上周六你确实来了，也是一个人，点了一杯美式，坐了大概两个小时。我亲自给你上的咖啡。至于红丝绒蛋糕……我们店上周根本没做红丝绒，那是上上周的限定款。”他顿了顿，语气放得更缓，“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或者……要不要喝点热水？”老陈的眼神坦然而笃定，没有一丝撒谎的痕迹。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困惑和对顾客精神状态的真切担忧。这种真诚的否认，比任何恶意的谎言都更具摧毁力。林默感觉最后一点支撑着他的力气正在迅速流失，绝望的冰冷再次包裹上来。难道……真的都是他的妄想？连这个充满共同回忆的地方，也变成了他臆想的舞台？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世界在旋转，老陈担忧的脸在眼前模糊。他需要空气，需要冷静，需要……一个地方躲起来。“洗……洗手间在哪？”林默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老陈指了指吧台侧后方一条狭窄的走廊：“那边，走廊尽头左转。”林默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那条昏暗的走廊。他推开洗手间的门，反手锁上，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排气扇低沉的嗡鸣。他大口喘着气，双手捂住脸，指缝间一片冰凉湿润。绝望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连这里，这个承载着最多真实记忆的地方，也彻底否定了苏晴的存在。他还能去哪里找证据？难道真的要接受自己是个精神病人的现实？不！那条短信！那条凌晨出现在他手机里的短信！“他们开始删除我了！”这绝不可能是他梦游时写的！一定有“他们”！苏晴一定存在过！一股不甘的怒火猛地冲上心头，压过了绝望。他不能就这样放弃！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狭小的洗手间里疯狂扫视。墙壁、隔板门、洗手台、镜子……任何角落都不放过。如果“他们”能删除数字痕迹，能篡改人的记忆，那么物理空间呢？总该留下点什么！苏晴那么聪明，如果她预感到危险，如果她有机会……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寸瓷砖墙面。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洗手台侧面、靠近水管的一块不起眼的墙砖上。那里，在白色瓷砖光滑的釉面上，似乎有几道浅浅的划痕。林默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凑到那块墙砖前。光线有些昏暗，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刺眼的白光打在墙砖上。看清了！那不是普通的划痕。那是用某种尖锐的东西，比如钥匙或者发卡，用力刻下的字迹！字迹有些潦草，刻痕深浅不一，显然是在仓促甚至紧张的状态下完成的。刻的是三个字：记忆诊所。在这三个字的正下方，还有另一行更小、但刻得同样清晰的东西：0615。林默的呼吸瞬间停止了。他死死地盯着那行刻痕，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将它们烙印在灵魂深处。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发出轰鸣般的声响，盖过了排气扇的嗡鸣。记忆诊所！是这个地方的名字？还是某种治疗的代称？还有这组数字！0615！这是什么？日期？密码？某种代号？他猛地伸出手指，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抚过那冰冷的刻痕。粗糙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无比真实。这不是幻觉！不是数字删除！这是实实在在刻在墙上的物理痕迹！是苏晴留下的！她一定是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用这种方式给他传递信息！巨大的激动和狂喜瞬间冲垮了之前的绝望，让他几乎要叫出声来。他找到了！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无法被“他们”轻易抹除的铁证！苏晴存在过！她在这里刻下了求救的信号！“记忆诊所……0615……”林默喃喃地重复着，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重新燃起的、无比炽热的希望。他掏出手机，对着墙上的刻痕，从不同角度，连拍了十几张照片。闪光灯在狭小的空间里一次次亮起，照亮了他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站起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行刻字，仿佛要将它们连同这块墙砖一起带走。然后，他猛地拉开洗手间的门，像一阵风般冲了出去，甚至没顾上和吧台后一脸愕然的老陈打声招呼。他冲出咖啡馆，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站在人行道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胸膛剧烈起伏。手机紧紧攥在手里，屏幕还停留在那些刻痕照片的界面上。记忆诊所。0615。新的线索已经出现，指向一个未知的方向。但林默知道，他不再是那个在冰冷地板上无助挣扎的可怜虫了。他找到了锚点，找到了战斗的理由。无论“他们”是谁，无论“删除”意味着什么，他都要追查到底。他抬起头，望向城市高楼林立的远方，眼神锐利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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