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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流的秒针

他携空山赴我

手指碰到屏幕的瞬间,像是被静电狠狠刺了一下。

林晚猛地蜷起手指,旧手机从掌心滑落,屏幕朝下掉在地毯上。最后那句“他要的不是你——”还在耳道深处回响,混合着背景里诡异的滴水声和指甲刮擦声,在她脑内形成一幅幽闭黑暗的画面。

卧室门关着。

周时序进去已经五分钟了,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没有开灯的声音,没有脱衣服的声音,没有洗漱的声音。什么都没有。就像他进去只是为了站在黑暗里。

林晚维持着蜷缩在窗帘后的姿势,膝盖抵着胸口,试图用这种方式压住擂鼓般的心跳。凌晨三点的空气又冷又重,吸入肺里带着铁锈味。她盯着地毯上那块发光的屏幕,幽蓝色的光从手机边缘漏出来,在地毯绒毛上晕开一小圈不祥的光晕。

得处理掉它。

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扎进混乱的脑海。如果周时序出来看见这个手机,看见屏幕上那条“来自明天”的录音记录……

她不敢想下去。

手脚还是麻的,但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林晚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抓起手机。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外壳时,她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快逃”。不是从耳机里发出来的,是从她自己脑子里的。

她抖着手关掉屏幕,幽光熄灭的瞬间,客厅彻底陷入黑暗。只有城市天际线的微光从落地窗渗进来,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那个黑色工具箱还立在客厅中央,像一截沉默的墓碑。

她得把它放回去。

放回储藏间那个纸箱缝隙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假装她没有听过那些录音,没有怀疑过她的丈夫,没有在这个凌晨三点半像个贼一样躲在自家窗帘后面发抖。

可腿不听使唤。她试了两次才勉强站起来,扶着冰凉的玻璃窗稳住身体。储藏间的门半开着,里面黑洞洞的。从她这里到储藏间,要经过开放式厨房的中岛,经过沙发,经过那个工具箱。

七步,也许八步。

她开始移动。赤脚踩在地板上,没有声音。但心跳声太大了,她怀疑整间公寓都能听见。一步,两步,经过中岛时,她瞥见料理台上周时序晚上炖鱼汤用的砂锅,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倒扣在沥水架上。他总是这么整洁干净。

三步,四步,她绕过了沙发。那个黑色工具箱就在左手边两步远的地方。借着窗外的光,她看清了它的细节——不是普通的工具箱,外壳是某种哑光的复合材料,边角有加固的金属包边,正面有一个小巧的指纹锁。

他从没在家里用过这个箱子。

五步,六步。储藏间的门越来越近。她能闻到里面飘出来的灰尘和旧纸张的味道,混合着刚才她翻找时扬起的、还未完全沉降的尘埃气息。

就在她即将跨进储藏间的瞬间——

卧室门锁“咔嗒”一声轻响。

林晚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成了冰。她几乎是扑进了储藏间,反手轻轻带上门,不敢关死,留了一条头发丝细的缝隙。然后她蜷进最暗的角落,那个堆着滑雪板和旧纸箱的三角区,把旧手机死死按在小腹上,仿佛这样就能让它停止存在。

脚步声出来了。

很稳,很轻。周时序的脚步声她听了两年,熟悉到能分辨出他穿皮鞋、运动鞋还是拖鞋时的不同节奏。但此刻这个脚步,有点不一样。更……确定。每一步的间隔分毫不差,像用尺子量过。

脚步声在客厅里移动,停在了某个地方——大概是工具箱旁边。她听见很轻的“咔”一声,像是卡扣弹开的声音。然后是金属工具互相碰撞的、极其轻微的叮当声。

他在打开箱子?他要做什么?

林晚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门缝。透过那条细线,她看见客厅的光影晃动了一下——他可能走到了沙发那边,或者窗边。然后,脚步声又响起来,这次是朝着厨房方向去的。

水龙头被拧开,水流声很细,他开得很小。他在洗手?凌晨三点半,出差归来,不开灯,先洗手?

水流声停了。脚步声再次移动,这次,朝着储藏间来了。

林晚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她拼命往后缩,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面。旧手机坚硬的边角硌着她的肋骨,生疼。她该把手机藏哪儿?塞进纸箱?扔到架子顶层?可来不及了,脚步声已经停在了门外。

门被轻轻推开了。

周时序站在门口,身形被客厅漫过来的微光剪成一个高大的剪影。他没有马上进来,就那么站着,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倾听。林晚蜷在黑暗里,连眼皮都不敢眨。她能看见他侧脸的轮廓,能看见他镜片边缘反射的一丁点冷光。

几分钟过去了,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然后,他动了。但他没有开灯,只是很自然地走进来,目标明确地走向架子——不是她藏身的这个角落,是另一边,放着露营装备和季节性衣物的那边。他伸手从顶层拿下一个收纳箱,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什么东西。

借着那点微光,林晚看清了——是一条薄毯。天蓝色,羊毛的。去年冬天他们去滑雪时用过,后来她嫌占地方,塞进了收纳箱。

他拿毯子做什么?

周时序合上收纳箱,放回原处,动作熟练得像在自己家——这当然是他家。然后他拿着毯子,转身,走出了储藏间。门在他身后轻轻掩上,没有关严,还是留着那条缝。

林晚瘫在角落里,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和后背,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她剧烈地喘息,又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张着嘴,像条离水的鱼。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在铺毯子?在沙发上?她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挪到门缝边,往外看。

周时序确实在沙发上。他把那条天蓝色薄毯铺开,平整地盖在沙发座上,然后从旁边拿起一个靠枕,拍了拍,放在沙发一端。接着,他走到客厅中央,提起那个黑色工具箱,走向了书房。

书房门开了,他进去,关上门。

这一次,门是关严的。

客厅恢复了寂静。只有那条天蓝色的毯子,平整地铺在沙发上,在昏暗的光线里呈现出一种突兀的、近乎温柔的色泽。

林晚盯着那条毯子,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为什么不回卧室睡?为什么要在沙发上铺毯子?是怕吵醒她?可如果他真是怕吵醒她,为什么又要凌晨三点半回来?为什么不发个信息说他到了?

旧手机在她手里震动了一下。

很轻微,但在死寂中清晰得像一声惊雷。林晚吓得差点把它扔出去。她慌忙捂住屏幕,但幽光已经从指缝里漏了出来。是电量不足的提示,还有——一条新的系统通知?

她颤抖着点亮屏幕。电量只剩3%。通知栏里,除了低电量警告,还有一个熟悉的绿色图标,旁边显示着数字“1”。

那个录音软件,收到了一条新的录音。

时间戳:此刻。凌晨三点四十一分。

文件名依旧是那串数字。但这次,在日期和时间后面,多了一个小小的、红色的、不断闪烁的“Live”标志。

实时录音。

有人在此时此刻,正在通过这部旧手机录音。

林晚的呼吸停止了。她盯着那个闪烁的“Live”,盯着后面不断跳动的秒数:00:07,00:08,00:09……

她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手机。书房的门还关着,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周时序在做什么?这个录音是哪里来的?是谁在录?

秒数跳到00:15时,她猛地按下了停止键——如果这真是实时录音,那她这边停止,对方也会停止吧?

红色的“Live”标志熄灭了。录音保存,自动加入了列表,就在那条“明天”的录音下面,最新的一条。

她盯着它,像盯着一条毒蛇。

点开播放。音量调到最低,贴在耳边。

“滋……”

电流声。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不是之前那种绝望的、气声的警告。这个声音更近,更清晰,甚至带着一点……困惑?

是她的声音。但语气完全陌生。

“有人吗?”

就三个字。然后是漫长的空白,只有极其微弱的、类似电流嗡鸣的背景音。在录音的最后两秒,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更轻,更像自言自语:

“这不对……”

录音结束。

林晚盯着手机屏幕,盯着那条时长22秒的新录音,脑子里的弦一根接一根崩断。这不对。什么不对?哪里不对?这个“她”是谁?为什么听起来既不像日常的她,也不像之前那些绝望警告里的她?

而且,如果是实时录音,那意味着此刻,在某个地方,有另一个“她”正拿着这部手机的配对设备,或者通过某种方式,连接着这部早就被遗忘的旧手机,在说话,在试探。

某个地方?哪里?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穿过储藏间门缝,落在客厅那条天蓝色毯子上,落在紧闭的书房门上。工具箱在他手里。那些警告。这个实时出现的、困惑的“她”。

一个冰冷的事实缓缓浮出水面,带着锯齿状的边缘,割开她所有的侥幸:

这个家,这个她生活了两年的地方,这个周时序一手打造的“完美”巢穴,可能布满了她不知道的眼睛和耳朵。而那个旧手机,也许根本不是偶然被她发现的“警告”,而是某个庞大装置里,一个刚好松脱的零件。

她低头看向手机,电量显示:1%。

它马上就要关机了。这个连接着她和那个“困惑的她”、连接着所有恐怖警告的唯一渠道,就要断了。

而书房里,她的丈夫,那个十分钟前在黑暗中精准地找到一条特定毯子的男人,正在里面。和他的黑色工具箱一起。

林晚慢慢从角落里站起来,旧手机在掌心发烫。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条天蓝色的毯子,然后转身,面向储藏间深处那堆杂物。

她不能把手机放回原处。周时序刚才进来过,他可能已经察觉了什么。这里不再安全。

她的目光扫过滑雪板、旧纸箱、闲置的烧烤架、塞满旧杂志的收纳箱……最后,落在了墙角那个老式的、嵌在墙里的铸铁通风口盖板上。盖板由四颗螺丝固定,边缘已经有些锈迹。那是中央空调的旧风口,早就废弃不用了,被新系统取代。

她蹲下身,手指抠进盖板边缘的缝隙。很紧。她用力,指甲劈了,盖板纹丝不动。她需要工具。

工具……

她的目光落在旁边那箱露营装备上。她轻轻打开箱子,在里面摸索。手电筒、指南针、求生哨……在最底下,她的手指碰到了坚硬冰凉的东西——一把多功能军刀,是某次周时序参加户外展会拿回来的赠品,一直扔在这里。

她抽出军刀,打开里面的螺丝刀头。然后跪在通风口前,开始拧那四颗生锈的螺丝。

第一颗很费劲,锈死了。她用了全身力气,额头上冒出冷汗。螺丝终于松动了,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寂静中,这声音大得吓人。她停住,屏息听外面的动静。

书房门依然紧闭。

她继续。第二颗,第三颗。汗水流进眼睛,刺痛。她不敢擦。第四颗螺丝拧下时,盖板松动了。她轻轻取下铁盖,后面是黑洞洞的方形管道,积着厚厚的灰,一股陈年尘土和铁锈的味道涌出来。

管道向下,通往建筑深处。不知道通向哪里。

她拿起旧手机,看了一眼最后的电量:0%。屏幕开始闪烁。她不再犹豫,用那张天蓝色薄毯的一角裹住手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下意识想保护它,也许是觉得蓝色在黑暗里比较显眼——然后,把它轻轻塞进了通风管道深处,推到一个手勉强能够到的最里面。

做完这一切,她把铁盖重新装上,拧回螺丝。只拧了三颗,第四颗实在对不上孔了,螺纹可能滑了。她只好放弃,把螺丝扔进旁边一堆杂物里,用旧杂志盖住。

然后,她迅速把军刀擦干净,放回露营箱原处,把箱子推回架子下。做完这些,她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面,剧烈地喘息。

储藏间里恢复了原样。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

她扶着墙站起来,腿还在发软。轻轻拉开门,侧身闪出去,反手带上门。客厅里一切如旧,那条天蓝色毯子依然平整地铺在沙发上,像一个温柔的陷阱。

她赤脚走过冰凉的地板,走向卧室。经过书房时,她停顿了半秒。门缝底下没有光。里面静悄悄的。

她推开卧室门,摸黑爬上床,钻进被子。身体冰冷,止不住地颤抖。她背对着门侧躺,眼睛睁得很大,盯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城市永不熄灭的微光。

几分钟后,也许更久,书房门开了。

脚步声出来,走到沙发边。停顿。然后,是身体陷进沙发的轻微声响,布料摩擦的声音。他在沙发上躺下了,盖着那条天蓝色的薄毯。

林晚一动不动地躺着,听着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听着客厅里均匀的、仿佛已经睡着的呼吸声。

旧手机藏好了。警告还在。实时录音的“她”还在。工具箱在书房。周时序在沙发上。

而她,躺在婚姻的床上,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这座她住了两年的房子,她从未真正认识过。身边的这个男人,她从未真正认识过。而她所经历的、被称为“林晚”的这两年,或许,也从未真正存在过。

窗外的天色,正从最深的墨蓝,转向一种冰冷的铁灰色。

凌晨四点十七分。

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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