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快放暑假前,蝉鸣比往年更聒噪些。父亲突然回来了,没带多少行李,站在院子里,身影被槐树的影子剪得支离破碎。
他没去坟地,只是看着我桌上堆得老高的教辅资料,半晌才开口:“下学期,去城里读。”
我捏着笔的手顿了顿,墨水在草稿纸上晕开一小团黑渍。外婆在厨房择菜,铁盆碰撞的声音戛然而止,又很快响起,带着点刻意的慌乱。
我没问为什么,也没问城里的学校是什么样,只是点了点头。父亲似乎松了口气,又像有些局促,从口袋里掏出烟,却被外婆一句“孩子还在这儿”堵了回去。
第二天清晨,阳光斜斜地溜进教室,落在课桌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李扬正趴在我的座位上,奋笔疾书地抄着我的数学错题本,听见脚步声,他猛地回头,圆脸上的肉抖了抖,手里的笔差点掉在地上。
“安哥?你咋来了?”他慌忙把错题本往怀里揣,像只偷食被抓包的仓鼠,“我、我就是来看看……”
我瞥了眼他怀里露出的半页纸,没戳穿:“我下学期要转学了,去城里。”
李扬的动作僵住了,嘴巴张成一个圆圆的“O”形。旁边几个来打球的男生听见了,呼啦一下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嚷嚷。
“不是吧宋冰山?你走了我们抄谁的作业啊?”
“城里的题是不是更难?以后还能远程投喂不?”
李扬反应过来,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真走啊?那乒乓球还没打够呢!你这军师跑路了,我们以后不得输得底朝天?”
我看着他急得泛红的脸,又扫了眼周围一脸惋惜的男生,难得地扯了扯嘴角,声音还是淡淡的:“没人给你算角度了。”
李扬一愣,随即捶了我胳膊一下,笑骂道:“你小子,还会说冷笑话了!”
女生们也闻讯赶来,几个胆子大的,红着脸塞给我几本笔记本,扉页上写着歪歪扭扭的祝福。我接过,指尖碰到纸页的温度,有些烫。
她们叽叽喳喳地问城里的学校有没有好看的校服,问我会不会想家,我都只是点头或摇头,没多说什么
离开是在开学前一周,是外婆要求的,一开始她跟我说,到那边要是有人欺负我一定要跟她说,外婆一定给我讨个说法。我点点头,觉得外婆说的有点过了。
李扬他们也来了,非要塞给我一个皱巴巴的乒乓球,说是“纪念品”,还拍着胸脯保证:“等你高考完回来,我们再战三百回合!”
我把球攥在手里,塑料的纹路硌着掌心,有点痒。看着他们吵吵嚷嚷地往田埂的方向走,李扬被人推搡着,还不忘回头冲我挥手,身影渐渐融进橘红色的晚霞里,我站在原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很快归于平静。
坐在车上,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我的思绪有点混乱,城里的天是什么颜色?教室里会不会也有这么多吵闹的男生?会不会有人再喊我“安神”“宋冰山”?
无数个问号在脑子里盘旋,像解不开的函数题。手心的温度,似乎还残留着乒乓球的硌痕。我抵着车窗的头,往后靠了靠,看着窗外的月亮,清辉冷冽,和家里的没什么两样。
只是,这月光照过的地方,很快就要换了。心里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像潮水般涌上来,又被我强压下去。我攥紧了衣角,指尖泛白,终究是没发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