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新枝

民国三十四年，抗战胜利。静婉带着念棠回到江南。

老宅的海棠树还在，被战火削去了半边，剩下的半株却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花开得层层叠叠。

她变卖家产，重修了女学堂。不是沈家少奶奶的善举，是林静婉校长的创业。

念棠成了她的第一个学生。他读书很好，尤其是数学，静婉教不了时，他就自己琢磨。偶尔，他会露出那种神似沈伯年的专注表情。

但静婉不再介意了。

沈伯年成了她人生里一个淡淡的背景。她想起他时，不再有爱，也不再有恨，只有一种遥远的惋惜——惋惜那个曾经和她谈诗论画的青年，最后活成了那样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而念棠，念棠是新的。

他十八岁考上大学，学的是建筑。他说：“妈，我想盖结实的房子，战火也烧不塌的那种。”

送他北上的那天，静婉站在月台，看他穿着崭新的学生装，眼睛里是对未来的憧憬。那眼睛不像沈伯年，也不完全像月眉，那是念棠自己的眼睛。

火车开动前，念棠从窗口递出一本笔记本。

“给你写的，路上看。”

火车远去后，静婉翻开笔记本。第一页写着：

“妈：我知道我不是你亲生的，知道我爸对不起你，知道我的存在一开始是你的负担。但谢谢你，没把我当成他的遗物，而是把我当成一个人来养大。

你烧掉的那些信，我偷偷捡回了几页。不是要你原谅他，是想告诉你：他在信里写的那个你——独立、坚强、有思想的你，是真的。而且你比信里写的更好。

我会带着你教给我的一切，去走我自己的路。

儿 念棠”

静婉合上本子，抬头看天。

蓝得一丝云也没有，像刚被洗过。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沈伯年说过一句诗：“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那时以为他在说春光易逝，现在懂了，他是在说：有些东西，没等到雨来就先落了。

但她的海棠，战火没烧死，风雨没打折，今年又开了新枝。

静婉转身走出车站，脚步稳稳的。

她不再是谁的未婚妻，谁的未亡人，谁的替代母亲。

她是林静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