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静得能听见时钟滴答，消毒水的味道漫进鼻腔，带着冰冷的疏离。

林晚星推着外婆的轮椅，陆知年跟在身侧，手里捧着信笺和日记。

苏清漪靠在轮椅上，白发稀疏地贴在鬓角，眼神浑浊，对外界的动静毫无反应。

“外婆，我们来看你了，带了沈爷爷的东西。”林晚星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

外婆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有眼角的皱纹微微颤动。

两人将外婆推到露台，秋日的阳光温和，透过玻璃洒在她苍白的脸上。

陆知年翻开沈念安的日记，声音放得极轻：“一九五九年，秋，巷口的桂花又开了。”

“我买了清漪最爱的桂花糕，却不知道该往哪里送，只能放在梅树下。”

林晚星握着外婆的手，那双手枯瘦如柴，皮肤松弛得像脱水的树皮。

“念安：今日女儿满周岁，眉眼间竟有几分你的影子。”她翻开第五封信，轻声朗读。

“我时常对着她发呆，想起你说过，要教我们的孩子认梅花。”

“可如今，这个心愿，只能埋在心底了。”

风吹过露台，带着一丝凉意，外婆的睫毛忽然颤了颤，像是有了微弱的反应。

陆知年心中一动，继续读日记：“一九六五年，冬，梅花开得极盛，我又去了梅树下。”

“刻着你名字的地方，又长粗了些，就像我对你的思念，从未停止。”

林晚星的声音带着哽咽，读起第六封信：“念安：听闻你考上了京城的大学，真好。”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实现自己的梦想，只是可惜，不能陪在你身边。”

“愿你前程似锦，忘了巷口的梅树，忘了我。”

就在这时，外婆的手动了动，紧紧攥住了林晚星的手指，力道不大，却带着执拗。

“外婆？”林晚星又惊又喜，眼眶瞬间红了，“你听到了吗？是沈爷爷的声音。”

外婆的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像是在说什么，却听不真切。

陆知年连忙停下朗读，蹲在轮椅旁，轻声问：“苏奶奶，你还记得沈念安吗？记得巷尾的梅树吗？”

外婆的眼神似乎清明了一些，缓缓转动，落在陆知年脸上，又移向那叠信笺。

她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梅……花……”

“是梅花！外婆你记得！”林晚星激动得眼泪掉了下来，“还有桂花糕，你最爱的桂花糕。”

陆知年从包里拿出提前准备的桂花糕，递到外婆嘴边，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小口。

桂花的甜香在空气中散开，外婆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

那笑容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缝隙，带着岁月沉淀后的温柔与释然。

“念安……等……”外婆又吐出两个字，声音微弱，却清晰可辨。

林晚星和陆知年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与动容。

原来外婆从未忘记，沈爷爷也从未放弃，那份跨越半生的等待，从未落幕。

“沈爷爷也等了你一辈子，直到去世前，还在念叨你。”陆知年轻声说。

外婆的眼泪从眼角滑落，顺着皱纹蜿蜒而下，像是在诉说着半生的遗憾。

林晚星轻轻擦拭着外婆的眼泪，继续读信：“念安：人到中年，越发思念巷口的烟火气。”

“女儿说要带我回老街看看，可我终究没敢，怕物是人非，怕见到你已儿孙满堂。”

“有些遗憾，或许这辈子都无法弥补了。”

陆知年翻开日记的最后一页，那是沈念安临终前写的，字迹颤抖，却依旧工整。

“二零二零年，冬，梅花开了，我要等的人，还是没来。”

“清漪，若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放手，一定带你看遍世间的梅。”

“愿你安好，愿来生，我们不再错过。”

读到这里，外婆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呼吸变得急促，脸色也涨得通红。

林晚星连忙按响呼叫铃，医生和护士很快赶来，将外婆推进了病房。

两人站在病房外，听着里面的仪器滴答作响，心中满是忐忑。

“会没事的，外婆只是太激动了。”陆知年轻声安慰，声音却带着一丝不确定。

林晚星点点头，泪水却止不住地掉：“我真怕，她就这样走了，带着遗憾。”

她攥着那叠信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那些未寄的思念，终于有了回响。

可这份回响，来得太迟，太沉重，像是压在心头的巨石，让人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轻轻摇了摇头：“抱歉，我们尽力了。”

林晚星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差点摔倒，陆知年连忙扶住了她。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外婆明明有反应了……”

“病人年纪大了，身体机能已经衰竭，刚才的激动，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

医生的声音带着惋惜，“她走的时候，很安详，嘴角带着笑。”

林晚星推开病房门，外婆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闭着，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那叠信笺放在她的胸口，像是陪伴着她，走完了最后的旅程。

陆知年站在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心中满是怅然。

他想起爷爷临终前的模样，也是这样，带着遗憾，却又带着一丝期盼。

或许，外婆和爷爷，在另一个世界，已经相遇了吧。

那里有巷尾的梅树，有香甜的桂花糕，有未寄的信笺，还有不再错过的时光。

林晚星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外婆的脸颊，声音轻柔：“外婆，你终于见到沈爷爷了。”

“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那些埋在心底的思念，都可以告诉他了。”

夕阳透过窗户，落在外婆的脸上，带着最后的温暖，像是在为她送别。

陆知年默默退出病房，给林晚星留下独处的空间。

走廊里，他看着窗外的夕阳，心中百感交集。

老一辈的爱情，带着时代的无奈，带着欲言又止的遗憾，却又如此坚定。

那些未寄的信笺，记录着他们的青春，他们的思念，他们的遗憾。

而他和林晚星，因为这些信笺相遇，又因为这些信笺，见证了一段跨越半生的爱恋。

只是不知道，他们的故事，会不会也像外婆和爷爷一样，充满遗憾。

陆知年拿出手机，翻出和林晚星的聊天记录，指尖在屏幕上犹豫着。

他想安慰她，想陪着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病房里，林晚星将信笺轻轻收好，放在外婆的手边。

“外婆，一路走好，愿你和沈爷爷，在梅香深处，不再分离。”

她俯身，在外婆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像是在传递着跨越时光的祝福。

窗外的夕阳渐渐落下，余晖将病房染成一片橘红，带着温柔的伤感。

那些未寄的信笺，终于完成了它们的使命，将两份跨越半生的思念，送到了彼此身边。

只是这份送达，来得太迟，太迟，留下的，是无尽的遗憾，和永恒的怀念。

迟来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