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潭洞的冬夜落着细雪，碎银似的落在庄园的落地窗上，晕开一片模糊的雾色。李幼奈蜷在客厅的羊毛地毯上，面前的大理石茶几上摊着半瓶开了的麦卡伦，琥珀色的酒液晃出杯沿，洇透了米白色的羊绒针织衫下摆。
她指尖捏着酒瓶的力道越来越重，指节泛着青白，没拿稳的酒瓶“哐当”砸在茶几边缘，剩下的大半瓶酒直接泼在她的肩颈，冰冷的酒液顺着锁骨滑进领口，她却像是毫无知觉，只是晃晃悠悠撑着茶几站起身，脚步虚浮地往洗手间走。
洗手间的暖光落在她脸上，把眼下的青影衬得越发明显，她对着镜子站定，伸手拧开了面池的水龙头，冷水哗哗砸在瓷面上，很快漫过了池沿，顺着台面往下淌。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尾还带着点没褪干净的艳，只是眼下的红血丝像蛛网似的爬在眼白上，她抬起手，指尖碰在冰凉的镜面上，慢慢描摹着自己的眉眼。
面池里的水越溢越多，漫过了她的手背，她忽然低下头，盯着面池里晃荡的水面，没犹豫多久，就猛地把整张脸埋了进去。冰冷的水瞬间裹住了她的呼吸，鼻腔里灌满了涩意，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出去，窒息的痛感顺着神经爬上来，直到胸口的憋闷快要炸开，她才猛地抬头，整张脸从水里抬起来，水珠顺着她的发梢往下落，砸在面池里溅起细碎的水花。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水珠顺着她的下颌线滑进领口，她看着镜里的自己，嘴唇被泡得泛白，眼里却烧着点没灭的火光，那是被溺过水之后，反而烧得更旺的、不肯服输的劲儿。
她盯着镜中那个狼狈又倔强的自己，水珠顺着睫毛砸在面池里，发出细碎的声响。
慢慢松开手，脚步虚浮地走回卧室，没换衣服就栽进了被子里，冰冷的酒气和水汽裹着她，很快就把她拖进了昏睡里。
不出意外，第二天，李幼奈发烧了，她在床上昏睡。
梦里是小时候的记忆，她和爸爸（艾维斯·维斯孔蒂）一起在纽约中央公园遛狗玩耍，深棕色的金毛叼着飞盘往她怀里扑，爸爸靠在梧桐树上笑，阳光落在他栗色的短发上，像撒了一把碎金，风里裹着纽约深秋的焦糖香，连风都是暖的。
梦里的她追着金毛跑，裙摆扫过落满梧桐叶的草坪，笑声撞在风里，碎成了星星点点的光，可那光很快就暗了下去，梧桐叶变成了李家黑铁大门上的尖刺，焦糖香换成了高丽参的苦，爸爸的脸也慢慢模糊，变成了李在榕审视的目光。
她在梦里皱着眉，指尖无意识攥着床单，输液管里的药液顺着细管流进她的血管，凉得她打了个寒颤，额角的碎发被汗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SM公司大楼。
首尔的冬云压得很低，灰蓝色的天衬得楼体的银灰色玻璃越发冷硬。《我的ID是江南美人》的剧组临时占用了十三层的练习室做临时定妆间，化妆镜的暖光一盏盏亮着，化妆师正给一个新人演员调整发带，场记抱着厚厚的剧本靠在墙边核对行程。
放在化妆台边的工作机忽然响了，是奈儿经纪人的消息，制片人看完之后皱了皱眉，对着满屋子的人开口：“李幼奈今天来不了了，说是病倒了，今天先安排其他人的定妆。”
这话刚落，就有工作人员凑在一起小声嘀咕，有人翻了个白眼。
“肯定是不想工作找的借口，什么病倒，财阀千金哪里会遭这份罪。”
“就是啊，下辈子我也想当三星集团会长的外甥女，连工作都能随便推。”
这些细碎的话飘在暖融融的定妆间里，像冰碴子似的凉，车银优正坐在旁边的休息椅上翻剧本，指尖捏着剧本页的力道顿了顿，他抬眼看向制片人所在的方向，昨天围读剧本时，李幼奈状态很正常，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垂下眼，把剧本翻到下一页，耳尖却还留意着周围的声响，化妆师过来叫他的时候，他才站起身，路过那群工作人员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声音轻得只有身边的化妆师能听见。
차은우（车银优）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车银优的话音很轻，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力道，那几个工作人员愣了愣，互相看了一眼，没再说话。
定妆的进度比预想里快，车银优的妆造完成时，窗外的云已经散了些，浅金色的阳光落在他的发顶，化妆师对着镜子里的人夸赞了几句，他只是礼貌性的弯了弯眼，跟着场记去拍定妆照的间隙，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最终还是没找到能询问李幼奈情况的号码，只能又把手机收了回去。
-
另一边。李幼奈在傍晚的时候醒了过来，输液管已经被拔掉了，保姆阿姨正坐在床边削苹果，见她醒了，连忙把苹果放下，倒了杯温蜂蜜水递过去：“奈儿小姐，你可算醒了，医生说你是受了凉加上情绪起伏太大才烧起来的，要好好休息。”
李幼奈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杯壁的暖意，才慢慢找回一点真实感，她靠着床头坐起来，视线落在床头柜上的相框里。
那是十二岁之前的艾奈儿·维斯孔蒂，软乎乎的羊角辫用碎钻发绳系着，脸埋在金毛犬蓬松的颈毛里笑，笑起来还带着点婴儿肥的钝感，艾维斯·维斯孔蒂站在她身后，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放在她的头顶，浅棕的眼睛里盛着和此刻天光一样的温软。
她垂眼，目光落在玻璃杯里晃荡的蜂蜜水，浅金色的蜜液在水晕里散开，像极了刚才落在相框上的天光，她没说话，唇色还带着一点病态的苍白。朴阿姨把新鲜的草莓切成小块，插了银叉递过去，见她没接，才又开口，声音放得更轻了些：“经纪人刚才打了两通电话过来，剧组那边的人问了你的情况，还说不急着定妆，等你养好了身子再说。”
李幼奈把脸埋进膝弯里，羊绒睡裙的料子蹭得脸颊发痒，那些被她刻意封在记忆里的片段，此刻却像被风掀了角的书页，哗啦一下全翻了出来。
她念的国际高中建在首尔南山的半腰上，围墙外就是能俯瞰汉江的观景台，可围墙里的天地，却小得像被人画好的囚笼。身边来往的永远是绣着家族纹章的校服，连课间递来的草莓松饼，都带着对方长辈打量审视的意味。
她不止一次听见宴会厅里，那些穿着定制西装的男人们端着威士忌，凑在一起压低声音交谈。
“李在榕的这个外甥女，模样家世都拔尖，刚好能和我们家小子凑一对”
“可不是，这亲事成了，两家的项目也能顺不少”
那些话像细小的针，一下一下扎在她的后颈。
她后来才慢慢想通，妈妈当年带着她从纽约飞回首尔，哪是什么归乡，分明是李氏递去郑氏的橄榄枝，那场盛大的婚礼，从始至终都是写在股权书上的交易。而她从住进李家宅邸的那天起，就成了舅舅手里另一份包装精美的筹码，连读什么学校、交什么朋友，都早被算进了联姻的注脚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