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宫冰阶之下，雾气比别处更寒几分。

宫远徵独自站在后山入口的界碑旁，一身玄衣几乎要融进身后墨色的山影里。

他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却紧握成拳藏在袖中，指尖掐得掌心发疼。

每一次风吹草动，他都猛地抬眼望去，眼底血丝未退，全是焦灼的猩红。

哥哥进去已经有一阵了，为什么还不出来？

她…真的在里面吗？

后山，规矩大过天，会不会为难她？

正当他心神不宁，几乎要不顾禁令硬闯时，前方雾霭微动，两道身影缓缓显现。

宫远徵呼吸一窒，目光死死锁住她。

她小脸还有些苍白，眼睛却亮亮的，正仰着头跟宫尚角说着什么，

嘴角甚至噙着一丝浅浅的、气鼓鼓又带着点依赖的笑。

宫尚角微微侧头听着，不时颔首，抬手似乎想揉揉她的发顶，

最终只是轻轻拂去了她斗篷领口沾着的一片雪花，动作熟稔而亲近。

哥哥对她…似乎太好了。

好得超乎寻常

宫尚角一路上想着小枫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竟和后山这几个公子打成一片，还让人如此记挂，

心中也是称奇，对这小丫头的人际本事有了新认识。

宫尚角牵着小枫，走向那个背对着他们、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弟弟。

回前山的路，气氛诡异。

宫尚角走在前，小枫跟在他身边，两人低声说着话。

宫远徵默默跟在几步之后，像一抹沉默的影子。

他听不清具体内容，只隐约捕捉到哥哥温和的引导

宫尚角“…他性子是别扭些，但心不坏，只是不懂如何表达，习惯用刺对着人…你越是跟他硬碰硬，他越缩回壳里…有时候，换个方式，或许…”

而小枫则时而点头，时而小声嘟囔

曲小枫“…可他说话好难听…”、

曲小枫“…真的吗？他会那样想？”

宫远徵越听越委屈，越听越闷。

哥哥从来没用这么耐心、这么“教人”的语气跟他说过话。

他对“狸儿”却如此温柔详尽，甚至是在教她怎么“对付”自己？

而她，对着哥哥、对着后山那些人都能笑能说，唯独看见自己，就又绷起了脸。

到了角宫与徵宫的分岔路口，宫尚角停下脚步，转身。

宫尚角“远徵，”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宫尚角“人是你气跑的，也是你要接回来的。现在，你亲自将人安全送回徵宫。有什么事，你们自己关起门来说清楚。”

他目光扫过垂着头的弟弟，又看向小枫，对她安抚地点点头

宫尚角“狸儿，先回去休息。晚些时候，让人送些安神的汤药。”

说完，宫尚角便径直走向角宫方向，留下两人在原地。

宫远徵僵了片刻，才挪动脚步，朝着徵宫走去。

他没看小枫，步伐却不知不觉越来越快，

像是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和心底翻涌的莫名酸涩。

小枫看着他几乎要甩开自己的背影，

刚刚被角哥哥安抚下去的那点脾气又上来了，也不作声，

自己拐上了另一条回偏院的小路。

宫远徵走出一段，忽然发觉身后没了脚步声，心下一慌，回头一看，

只见那白色的身影正要消失在另一条走廊尽头。

他想也没想，立刻折返追了上去。

一直追到偏院门口，小枫正要推门进去，手腕却被一把抓住。

宫远徵“你…”

宫远徵气息有些不稳，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

曲小枫“你又要去哪？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多吗？知不知道后山是什么地方？擅闯禁地，触动迷障，你…你简直不知轻重！”

他想说担心，出口却全是指责。

小枫用力甩开他的手，眼圈又红了，这次是纯粹气

曲小枫“是！我不知轻重！我只会惹麻烦！那又是谁让我‘赶紧离开’、‘宫门不养废物’的？宫三公子金口玉言，我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药仆，除了滚蛋，还能怎么办？难道要死皮赖脸留下来继续碍您的眼吗？”

宫远徵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胸口那股浊气翻腾得厉害，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是啊，那些混账话是他说的。

可他现在…他不是那个意思！

他张了张嘴，脸色阵红阵白，最终只能狠狠扭过头，生自己的闷气。

小枫看着他这副样子，气着气着，忽然想起那些信。

信里的“宫三哥哥”会细心叮嘱她天冷加衣，

会为她寻来罕见的安神香，会笨拙地分享他培育出的第一株“出云重莲”幼苗的喜悦…

那个在纸笔间温柔陪伴她十年的少年，

和眼前这个暴躁、幼稚、口是心非、气得自己跳脚又红着眼眶去找哥哥的家伙…

重叠在了一起。

原来，真实的他，是这样的啊。

不是高高在上的徵宫宫主，也不是信里完美的“远徵哥哥”，

而是一个同样会害怕、会慌张、会嘴硬、会不知所措的…

笨蛋。

这个认知奇异地抚平了她大半的怒气，甚至生出一点无奈的好笑。

她忽然起了点捉弄的心思。

她往前凑近一步，歪着头，仔细打量宫远徵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

声音放轻了，带着点调侃

曲小枫“喂”

宫远徵身体一僵，没应。

曲小枫“你这么生气…是不是因为担心我啊？”

小枫眨了眨眼，故意问

曲小枫“怕我真的跑掉，怕我出事，所以才急得都…”

她想起角哥哥的话，忍不住笑起来

曲小枫“急得都掉‘小珍珠’了？”

宫远徵“你胡说什么！”

宫远徵猛地转回头，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连耳根都红透了

宫远徵“谁、谁担心你！谁掉…那是我…是迷了眼睛！”

他语无伦次地反驳，眼神慌乱地飘忽，就是不敢看她带笑的眼睛。

这反应取悦了小枫。

她故意又凑近一点，举起自己昨天擦伤、现在已经包扎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曲小枫“那这个呢？我滚下雪坡的时候，手擦破了，你刚才抓我，是不是怕我又弄伤它？”

宫远徵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她的手，看到那厚厚的纱布，瞳孔微缩，脱口而出

宫远徵“还疼不疼？有没有…让后山的人好好看看？会不会留疤？”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整个人彻底僵住。

小枫看着他瞬间红透的脸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表情，终于忍不住，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清脆，

带着几分终于扳回一城的得意和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甜意。

这一笑，却彻底击溃了宫远徵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

他像是再也无法承受这直白的心意窥探和尴尬，

猛地后退一步

宫远徵“我去看看早膳好了没有！”

便近乎仓皇地转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飞快地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小枫站在原地，看着他狼狈逃窜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柔软。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细心包扎好的手，又想起他刚才那副窘迫至极的模样，

心里最后那点芥蒂，似乎也随着晨风飘散了。

而此刻，徵宫的小厨房里，宫远徵正对着灶火发愣，脸上热度未退，

心口却有什么东西，怦怦怦地，跳得又乱又响。

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她那句“你是不是担心我”，还有她近在咫尺的、带着笑意的眼睛…

手上却下意识地，将原本吩咐准备的清粥小菜，

换成了更能补充体力、也更小枫口味的、带着点甜香的羹汤和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