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的库房弥漫着经年累月的草药气味，沉郁而厚重。
一排排顶天立地的药柜如同沉默的巨人，柜身上密密麻麻的抽屉标注着蝇头小楷。
宫远徵将几份不同来源的百草萃残渣铺在中央的长案上，
正就着天窗投下的光线，用指尖捻起一点，凑近鼻尖仔细分辨。
小枫则在一旁，对照着厚厚的药典誊录他口述的细微差异，
偶尔抬头，偷偷看他专注的侧脸。
宫远徵“还需羽宫那份，不过恐怕拿不到。”
宫远徵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库房里显得
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小枫笔下不停
曲小枫“为何？找羽公子要不就好了？”
宫远徵“要？”
宫远徵冷哼一声，目光仍停留在药末上
宫远徵“我去要，倒像是心虚，承认自己徵宫的东西有问题，上赶着去比对，好撇清干系。宫子羽…他未必肯给，即便给了，谁知道中间又会生出什么事端。”
小枫停下笔，眼珠一转，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狡黠
曲小枫“那…让阿渡去‘拿’？她身手好，肯定神不知鬼不觉。”
她记得阿渡在西洲王庭时，就没少帮她“拿”过父王藏起来的甜食。
宫远徵闻言，终于将视线从药末上移开，
落在她近在咫尺、闪着跃跃欲试光芒的眼睛上。
他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强行压住，
板起脸，屈指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
宫远徵“胡闹！你如今是我徵宫的人，是我的药仆！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主意，传出去像什么话？我宫远徵查案，岂能用这等不…不威风的手段？”
他本想说不光彩，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不威风”，
只是嫌弃这办法不够磊落张扬，而非真觉得手段本身有何不妥。
小枫捂着额头，不服气地嘟囔
曲小枫“能查到真相不就行了嘛…管它威不威风。”
她心里却有点甜，因为他强调着“我徵宫的人”。
宫远徵“你说什么？”
宫远徵挑眉。
曲小枫“我说徵公子光明磊落！”
小枫立刻改口，却对他做了个小小的鬼脸。
两人正为一个“偷”字幼稚地你一言我一语，
宫远徵忽然神色一凛，抬手示意她噤声。
小枫也听到了，库房厚重的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其中还夹杂着宫紫商那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
宫紫商“…金繁你就放心吧，我宫紫商出马，还有搞不定的事？保管帮子羽弟弟查得清清楚楚！”
声音越来越近。
宫远徵眉头紧皱，第一反应便是起身去开门。
此事隐秘，他不想让羽宫的人，尤其是宫紫商这个咋咋呼呼的姐姐掺和进来。
曲小枫“等等！”
小枫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好奇
曲小枫“看看他们来干嘛呀？说不定…”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怂恿
曲小枫“能听到点什么？”
宫远徵被她拽着，低头看了看她揪着自己袖口的手，
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固执。
鬼使神差地，他竟真的顿住了脚步，反手拉住她的手腕，
环顾四周，迅速闪身躲到了一排存放着大宗药材、格外宽厚的木柜后面。
这柜子与墙壁之间有个狭窄的缝隙，刚好能容两人侧身而立。
几乎就在他们藏好的瞬间，库房门被推开了。
先进来的是金繁，他手里拿着一个瓷瓶，面色一如既往的严肃。
紧随其后的是宫紫商，脸上挂着灿烂得过分的笑容，一进门眼珠子就滴溜溜乱转。
宫紫商“我就说嘛，查百草萃，当然得来医馆库房比对！”
宫紫商声音响亮
宫紫商“金繁，把子羽弟弟那份拿出来。咱们也瞧瞧，是不是羽宫的百草萃，跟医馆平日里发给各宫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要是有人敢在子羽弟弟的东西上动手脚，我非…”
她话没说完，忽然从架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乎乎的药丸，在
金繁惊愕的目光中，张嘴就丢了进去，嚼了两下，咽了。
金繁“大小姐！你…你吃什么？”
金繁脸色一变，上前一步。
宫紫商得意地晃了晃瓷瓶
宫紫商“这不是写着呢嘛，‘妙音百变丸’！刚不是说了嘛，我服了羽宫的百草萃才来的。要是羽宫的百草萃没问题，跟平常的一样，那我的声音不变，”
她清了清嗓子，似乎想展示
宫紫商“可要是羽宫的百草萃被动过手脚，那我的声音…”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她的声音开始变了，原本清亮的嗓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陡然拔高，变得又尖又细，还带着点诡异的颤音
宫紫商“…突…咯咯…那可就…哎呀我的嗓子！”
金繁目瞪口呆，看着宫紫商指着自己的喉咙，一脸惊恐，
嘴里发出的却是如同被人捏着鼻子般的尖细怪声，又是着急又是无奈
金繁“大小姐！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放！快吐出来！”
宫紫商“吐…吐不出来了啦！咕…这声音……哈哈哈……”
宫紫商自己也觉得滑稽，忍不住想笑，可那笑声更是怪异刺耳。
躲在柜子后的小枫，听着那古怪的变调声音和宫紫商自己把自己逗乐又吓到的动静，
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清脆娇俏，在这满是药味、气氛古怪的库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金繁“谁？！”
金繁瞬间警醒，手按上了刀柄，
锐利的目光如电般扫视偌大的库房。
宫紫商也止住了对自己嗓子的研究，惊疑不定地四处张望。
柜子后面，宫远徵在小枫笑出声的瞬间就暗道不好，几乎是本能地，抬手就捂住了她的嘴。
温热的掌心贴着她柔软的唇瓣，两人身体挨得极近，他都能感觉到她瞬间的僵硬和随后忍不住的、闷在喉咙里的细微颤动。
他自己的心跳也莫名漏了一拍。
金繁和宫紫商循着那声笑，目光很快锁定了这排最厚实的药柜。
金繁给宫紫商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悄无声息地包抄过去。
当宫紫商探过头，看到柜子与墙壁的缝隙里，宫远徵正捂着一个陌生漂亮姑娘的嘴，
两人紧紧挨在一起，姿态怎么看怎么暧昧时，
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大了，
连古怪的嗓音都因为惊讶而劈了叉
宫紫商“哦？！”
金繁也看到了，表情有一丝错愕，
随即恢复严肃，但眼神里也带上了审视。
宫远徵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捂住小枫嘴的手，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他板着脸，拉着小枫从缝隙里走出来，
试图维持镇定，但微微闪躲的眼神出卖了他的窘迫。
宫紫商“远徵弟弟！”
宫紫商那尖细的嗓音拖长了调子，充满了发现秘密的兴奋和促狭
宫紫商“可以啊你！花样挺多嘛，心思也挺野！小小年纪，家里不是给你定了门好亲事，有个天仙似的西洲公主等着吗？怎么，这还不够，屋里头还藏着这么一位…大美人？”
她一边说，一边用夸张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小枫，
把小枫看得脸颊绯红，下意识往宫远徵身后缩了缩。
#宫远徵“你胡说什么！”
宫远徵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和气急败坏。他下意识地不想让“狸儿”听到“未婚妻”这几个字，
那会让他此刻莫名的心虚和尴尬无限放大。
#宫远徵“什么藏着掖着！她是我徵宫新来的药仆，叫狸儿，我们在…在查验药材！”
宫紫商“查验药材需要躲到柜子后面？还捂嘴？”
宫紫商挤眉弄眼，怪腔怪调，
宫紫商“哦，我懂了，查验的是‘情意’这味药材对不对？啧啧，远徵弟弟，没看出来啊…”
#宫远徵“宫紫商！”
宫远徵脸更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
宫远徵“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下次把你商宫所有机关图纸都烧了！”
#宫紫商“哎哟，恼羞成怒啦？”
宫紫商才不怕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尖声怪调地调侃，一个面红耳赤地反驳，吵得不亦乐乎。
金繁在一旁看着，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小枫则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带着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涩意和甜蜜。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从库房通往后院的小门缝隙里，飘进来一股愈发浓郁的、混杂着焦糊味的草药气息。
正被宫紫商吵得头疼又心虚的宫远徵，鼻翼微动，脸色骤然一变。
争吵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推开还在喋喋不休的宫紫商，几步冲到那扇小门边，用力拉开！
后院空地上，医馆的管事正指挥着两个下人，
将几大筐药材倒入一个燃着的铁皮桶中焚烧。
火焰舔舐着干燥的植物，发出噼啪声响，黑烟滚滚。
宫远徵“谁给你们的胆子私下烧东西？！”
宫远徵厉声问道，声音里的寒意让那管事浑身一哆嗦。
配角男“徵...公...公子…是、是前些日子进错的一批药材，药性不符，留在库房占地方，想着...处理掉。”
管事战战兢兢地回答。
宫远徵不理会他，大步上前，不顾灼热，用旁边一根铁钎迅速拨开尚未完全燃尽的灰烬和药材残骸。
他的动作急切而精准，目光如鹰隼般扫过。
忽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铁钎从灰烬里挑出小半片未被烧毁的麻袋碎片，上面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墨字“翎”。
宫远徵的瞳孔骤然收缩。
翎？他飞快地在脑中回想所有药材名录、供货商标记…
没有！
宫门常规药材采买，绝无此标记！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想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转身，一步跨到那几乎瘫软的管事面前，
五指如铁钳般扼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狠狠抵在冰冷的墙壁上，
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宫远徵“说！这印着‘翎’字的药材，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用它…顶替了原本的百草萃原料？！说！”
管事被掐得面红紫胀，眼球暴突，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满是恐惧。
金繁见状大惊，虽不完全明白“翎”字代表什么，
但看宫远徵如此震怒失态，心知必定出了大事
配角男“徵公子！先放手！问清楚！”
宫远徵却似全然未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哥哥！他猛地拖住几乎窒息的管事，对着吓呆的小枫低吼一声
宫远徵“跟上！”
便如同离弦之箭，头也不回地朝着角宫方向疾奔而去，背影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怒与急切。
小枫愣了一下，立刻提起裙摆，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
金繁看着瞬间空荡的后院脸色凝重至极。
他看了一眼还捏着脖子、满脸惊愕没回过神来的宫紫商，沉声道
金繁“大小姐，我们立刻去找羽公子！”
说完，二人急匆匆朝着羽宫方向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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