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尚角听完弟弟的汇报,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
目光却转向了一旁安静捧着茶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小枫。
他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考校的意味
宫尚角“‘狸儿’,依你看,今日在女客院落所见,这批待选新娘…如何?”
小枫正因伤口不适而有些精神萎靡,闻言愣了一下
曲小枫“回执刃,我…我觉得那位云为衫姑娘,似乎和羽公子…有些不同。”
宫尚角“哦?何处不同?”
宫尚角端起茶杯,掩去眼底一丝深意。
曲小枫“就是…眼神。”
小枫努力回想着,形容得有些笨拙
曲小枫“羽公子查看她的时候,她很害怕的样子,可她看羽公子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有点…有点说不上来,好像没那么怕了,还有点…别的。羽公子对她说话,也比对别的姑娘客气些,还递了手帕呢。”
她顿了顿,又补充
曲小枫“还有那位上官浅姑娘,太…太积极了。别的姑娘都怕惹事不敢出声,就她主动上前想跟徵公子说话,有点太明显了。别的姑娘…我没什么印象,好像都挺怕的。”
宫尚角听着这带着少女直觉、未经世故却意外敏锐的观察,
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赞许。
宫子羽下午与云为衫在河边的“偶遇”与互动,上
官浅在众人面前试图攀附宫远徵的急切,暗卫早已禀报给他。
小枫仅凭匆匆几眼,竟也看出了几分门道,虽单纯,眼力却不算差。
一旁坐着的宫远徵却有些坐不住了。
他频频看向门口,阿渡取个药怎么还不来?
再看小枫,虽然强打着精神回话,
但额角细密的冷汗和微微发颤的指尖骗不了人,她疼得厉害。
他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焦躁
宫远徵“哥,这些事…”
宫尚角抬手止住了他未尽之言,目光落在小枫愈发苍白的脸上
#宫尚角“罢了。‘狸儿’脸色不佳,远徵,你先带她回去休息,好生看顾。药仆也是人,莫要落人口实,说我们宫门苛待下人。”
宫远徵“是,哥。”
宫远徵立刻起身。
走到角宫门口,夜风一吹,小枫瑟缩了一下,伤口牵扯,疼得轻轻“嘶”了一声。
宫远徵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看她摇摇欲坠的模样,
又瞥了一眼寂静无人的回廊,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微微蹲下,声音硬邦邦的
宫尚角“上来。快点,别磨蹭。”
小枫先是一怔,随即眼里漾开惊喜的笑意,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她毫不犹豫地趴上那不算特别宽厚却异常令人安心的背脊,
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肩颈处,软软地哼道
曲小枫“徵公子,你真好。”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宫远徵浑身一僵,耳根瞬间烫了起来,强撑着冷硬的语调
宫远徵“少废话,不知羞。”
脚下却走得极稳,刻意放慢了步伐,避免颠簸到她。
小枫浑不在意他的嘴硬,只觉得困意和疼痛后的松懈涌来。
他的背温暖平稳,带着淡淡的药草清苦气息,
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可靠。
渐渐地,她环着他脖子的手臂松了力道,
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竟是睡着了。
宫远徵察觉背上的人儿安静下来,偏头看了一眼,见她睫毛轻颤,
睡得毫无防备,心底某处莫名软了一下。
他一路无声地将她背回徵宫她的房间,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榻上。
恰好侍女迎上来,说阿渡姑娘去角宫还未回来。
宫远徵“让她睡,别吵醒。”
宫远徵低声吩咐侍女
宫远徵“小心照看着,若她夜里疼醒了,立刻来报我。”
说完,又看了榻上熟睡的人一眼,才转身离去。
他走后,侍女一边替小枫盖好薄被,
一边与走进来的哑婆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小声笑道
配角女“婆婆,您看咱们公子,对这‘狸儿’姑娘可真是上心。背回来不说,还叮嘱这叮嘱那的,哪像是对个普通药仆?怕不是…”
她掩嘴偷笑,未尽之言显而易见。
哑婆脸上也带着慈和的笑意,比划了几下,意思也是觉得公子近来生动了许多。
但笑着笑着,她眼底又浮起一丝忧虑。
公子难得对人如此上心,这是好事。
可…若公子真对这来历不明的“狸儿”起了别样心思,
那远在西洲、与公子有着十年婚约的九公主曲小枫,又该如何是好?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宫远徵并未察觉下人的心思。
他心中记挂着“出云重莲”,便去了暗室。
夜色中,他正细心查看着莲花的叶片,却听到房间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咻”
一把长刀利于上官浅的肩头
宫远徵蹙眉,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宫远徵“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
语气疏离而戒备。
上官浅仿若未闻他话中的冷意,目光盈盈地看着他
上官浅“给我诊脉的周大夫,说我气寒,我就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调理的法子,白日里见公子处事果决,气度不凡,不愧是角公子的弟弟。
上官浅“角公子稳重睿智,堪当大任,有他做执刃,想必宫门上下都能安心。”
她刻意提起宫尚角,观察着宫远徵的反应。
果然,提到哥哥,宫远徵面色稍霁,甚至因她对哥哥的认可,
嘴角极快、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虽然瞬间便恢复冷然,但那抹笑意却被有心人捕捉到了。
同一时刻,斜对面的回廊拐角阴影里,
小枫正拉着阿渡站在那里。
她睡着就肚子饿了,拉着阿渡去小厨房找了些糕点,
想着宫远徵晚上似乎也没用饭,便鬼使神差地想找他一起用。
没想到刚走到附近,就瞧见上官浅袅袅婷婷地走向宫远徵,
而宫远徵…居然对她笑了?
那笑容虽淡且短,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小枫心里。
她捏紧了手里的油纸包,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是不是自己太吵太烦人,太没姑娘家的样子了?
所以宫远徵对她总是凶巴巴、不耐烦,却会对上官浅这样温柔端庄的女子露出笑容?
阿渡见状,连忙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无声地摇头,用口型示意
阿渡“别多想,凑巧而已。”
小枫气闷,泄愤似的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糕点,眼睛却仍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方向。
那边,上官浅正想再说些什么加深印象,
一道低沉威严的嗓音突然从侧后方响起,打破了夜的静谧
#宫尚角“你很了解我吗?”
宫尚角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几步开外的廊柱旁,
显然已旁观了片刻。
他目光先扫了一眼弟弟手中未收起的刀,随即落在上官浅身
上官浅似是真的被惊到,轻呼一声,急忙转身行礼,
动作间,腰间一枚质地特殊的玉佩晃了一下。
宫尚角的视线在那玉佩上极快地停留了一瞬,眸色深了深,面上却不动声色
#宫尚角“夜色已深,姑娘身子不适。远徵,”
他转向弟弟
#宫尚角“去唤个医师来,给上官姑娘看看。上官姑娘,女客院落有女客院落的规矩,还望谨守。金健,送上官姑娘回去。”
上官浅面色微白,不敢再多言,顺从地跟着闻声出现的金健离开了。
宫远徵这才收了刀,看向宫尚角,脸上露出纯粹的高兴
宫远徵“哥,你怎么来了?”
他以为是哥哥不放心自己处理女客院落的后遗症,特意过来询问。
宫尚角看着弟弟眼中毫无阴霾的信任和喜悦,心中微软,面上却依旧沉稳。
他走上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目光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斜对面回廊下那团自以为藏得很好的、气鼓鼓的阴影,
眼底掠过一丝无奈又好笑的神色,一语双关道
#宫尚角“来看看你。”
既是来看弟弟是否安好,也是…
来看这难得鲜活热闹的“景致”。
宫远徵不疑有他,高高兴兴地引着哥哥往屋里走
宫远徵“哥,进屋喝茶,我正好新煮了药茶…”
宫尚角随着弟弟进屋,转身关门时,视线再次掠过回廊。
阴影里,小枫正鼓着腮帮子,像只偷藏粮食却被惊扰的仓鼠,
一脸纠结地看着紧闭的房门,手里的糕点都快被她捏碎了。
宫尚角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合上了门扉。
廊下,夜风微凉,吹不散少女心头初初萌生、尚且懵懂却已足够酸涩的迷雾。
而一门之隔,茶香袅袅中,兄弟对坐,
一个满心依赖,一个深谋远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