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王庭的春天,是被马蹄声踏醒的。
草原辽阔,健马成群,野花洒遍原野。
可今年王帐内的气氛,却与这蓬勃生机格格相反。
小枫及笄礼的庆典烟火气尚未完全散尽,另一队风尘仆仆却仪仗煊赫的人马,
便已携着中原皇室特有的熏天权势与不容置喙的威压,抵达了王庭之外。
太子李承鄞亲至。
鎏金车驾,甲胄鲜明的禁军护卫,琳琅满目的聘礼堆满了半个营地。
与其说是提亲,不如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武力展示与政治胁迫。
李承鄞本人并未急于进入王宫,他驻马在远处缓坡上,面容俊朗,嘴角噙着一丝志在必得的浅笑,目光如盘旋的鹰隼,遥遥锁定了王帐金顶。
他在等,等西洲王亲自出迎,等一个“合乎礼数”的屈服开端。
王宫内,西洲王曲文成面沉如水,指节用力地叩在铺着狼皮的王座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下首的心腹大将额角青筋跳动,按着刀柄的手紧了又松。
耻辱,这是明目张胆的耻辱!
曲小枫“阿爹!”
帐帘被猛地掀开,小枫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冲了进来。
她已褪去及笄礼上繁复的礼服,换上了一身便于骑射的朱红劲装,脸上没了往日的嬉笑,只有被冒犯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急。
曲小枫“那李承鄞是什么意思?摆这么大阵仗,给谁看?”
曲文成“小枫,不得喧哗。”
西洲王抬手压下女儿的怒火,声音低沉却蕴含着风暴
曲文成“他来,是为拿到三年前自说自话的‘婚约’。”
曲小枫“什么婚约?我从未答应!”
小枫急道,眼眶微微发红
曲小枫“我有婚约!和宫远徵的!阿爹您亲口答应的!”
曲文成“父王记得。”
西洲王看着女儿,眼神复杂,有疼惜,更有决断
曲文成“正因记得,才更不能将你交到李承鄞手中。此人野心勃勃,性情深沉狠辣,绝非良配。他求娶你,要的是西洲的骑兵、草场,要的是将西洲彻底纳入中原版图的一枚棋子!”
他站起身,望向远处那刺目的杏黄仪仗
曲文成“宫门与我们盟约牢固,互助良多,宫远徵…这些年书信往来,虽未见面,但观其心性才智,绝非池中之物,又是真心待你。于公于私,于你终身,父王属意的,从来都是旧尘山谷,而非皇城。”
小枫的心稍稍定了一些,但随即又被更大的焦虑攥住
曲小枫“那现在怎么办?李承鄞看起来不会轻易罢休。”
曲文成“拖。”
西洲王吐出这个字,带着君主的冷酷与无奈
曲文成“借口考虑,需要与大臣商议,需要准备…尽一切可能拖延时间。同时,我已派人以最快速度密信宫尚角,告知此间变故,盼宫门能从江湖层面,对朝廷施加压力,至少使其有所忌惮。”
他转身,大手按在女儿肩上,目光如磐石
曲文成“小枫,父王需要时间周旋。你是西洲的公主,亦是宫门未来的主母,此刻需沉住气。相信父王,相信你宫三哥哥的兄长。”
曲小枫“我相信。”
小枫重重点头,可心底那股不安却如野草疯长。
她相信父王会为她力争,可她更知道中原皇权的霸道与贪婪。
李承鄞那双看似含笑却毫无温度的眼睛,让她想起草原上最狡诈阴冷的鬣狗。
拖延的戏码开始上演。
西洲王以最高礼节将李承鄞迎入王庭,盛宴款待,言谈间极尽客气,
却对婚约之事始终语焉不详,推说要循古礼,要问卜吉凶,要准备与公主身份相匹配的、不堕西洲颜面的浩大嫁仪。
李承鄞面上笑意不减,甚至颇为“体谅”地表示愿意等待,可他那双眼睛深处的寒意,却一日浓过一日。
小枫被变相“保护”了起来,活动范围受限。
她看着父王每日与李承鄞周旋时眼底的疲惫,看着王庭气氛日渐诡谲,看着阿渡和其他贴身侍女眼中的忧虑。
夜晚,她抱着雪团,望着帐顶,手里紧紧攥着宫远徵最近寄来的那枚玉扣。
玉质温润,仿佛还带着旧尘山谷特有的清冷药香。

曲小枫“远徵哥哥…”
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信纸上的他,是冷静的,智慧的,会给她寄来各种奇怪但有用的东西,会提醒她远离危险。
可他现在在哪?
他知道这里的风雨吗?
他会…怎么做?
等待的日子是一种凌迟。
李承鄞的耐心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磨。
他开始“不经意”地提及边境驻军的“日常操练”,提及中原对西域商路的“新规划”,言语间的威胁之意,已不再掩饰。
终于,在一个深夜,小枫偷听到了父王与心腹将领的密谈。
声音压得极低,但她捕捉到了关键的碎片
配角男“…朝廷已密令镇西王,暗中向边境增兵…李承鄞给的最终期限是下月初……若再不答应,恐有兵戈之祸…宫门那边尚无明确回音,江湖施压恐需时日…”
兵戈之祸!
下月初!
小枫的心直直沉了下去,手脚冰凉。
她听出了阿爹声音里深深的焦灼。
西洲不惧战,但一旦与中原全面开战,生灵涂炭,草原将沦为焦土。
父王是在用整个西洲的未来为她争取时间!
而宫门,远水难救近火。
宫尚角哥哥再厉害,江湖势力再大,干涉朝堂军事也需要时间和契机。
不能再等了。
不能把父王和西洲逼到绝境。
更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到李承鄞那只鬣狗手里!
一个大胆、疯狂、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她心中的迷雾。
她要离开!立刻,马上!
去争取
争取她自己的姻缘,争取宫门那份盟约应许的庇护,也为父王争取一个转圜的借口。
公主“失踪”,婚事自然无从谈起。
正好她直接去看看,那个与她通了十年信的“宫三哥哥”,
宫远徵,那个她名正言顺的“未来”。
究竟是不是值得她托付、也值得西洲依靠的人。
如果值得,她就留在那里,等他及冠,完成婚约。
届时,李承鄞再不甘,也难强行抢夺宫门之妻。
如果不值得…
她至少努力过,为自己争过。
说做就做。
她支开侍女,只唤来绝对忠诚且武艺高强的阿渡,说明缘由。
阿渡虽然惊讶却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们换上早已准备好的、不起眼的商队侍女服饰,
小枫将最重要的信件和几件宫远徵送的贴身小物仔细包好,藏在怀里。
那枚玉扣,被她紧紧握在手心。
阿渡“公主,我们从哪里走?带多少护卫?”
阿渡低声问。
曲小枫“不能多带人,目标太大。”
小枫眼神晶亮,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曲小枫“就我们两个,混在明早出城往东贸易的皮货商队里。父王在东南方向有一支暗桩,我们可以先去那里,再设法前往旧尘山谷。”
她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十五年的华丽王宫,
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翌日,当王庭因为公主“失踪”而陷入一片混乱与震怒,西洲王立马想到了女儿的心思,虽然松了口气,但女儿不知中原的危险,他心中担忧立刻去信,联络宫尚角接应。
而小枫和阿渡已经跟着商队的驼铃,踏上了东去的蜿未知土路。
她回望逐渐消失在晨雾中的王庭轮廓,心中默念
阿爹,对不起,女儿不能等您孤军奋战了。
宫远徵,我来了。
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风从草原深处吹来,带着青草与自由的气息,也带着前途未卜的凛冽。
鲜红的身影,义无反顾地奔向群山之外,那片被迷雾笼罩的江湖。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旧尘山谷的宫门之内,一份来自西洲的加密急报,被呈到了宫尚角的案头。
他展开一看,眼神骤然锐利冰冷。
宫尚角“李承鄞…终于忍不住了。”
他低声自语,指节敲了敲桌面
宫尚角“远徵那边,暂时不必告知细节,以免他分心。依着小枫的心思,恐怕已经来了,接应公主的安排,需立刻提上日程。”
他起身,望向窗外雾气缭绕的山谷,眼神幽深。
而这棋盘已经动子,牵扯了江湖、朝堂、草原的三方博弈,
随着那颗西洲明珠的擅自出走,正式进入了更加诡谲莫测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