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里的寒夜

杰克在雾港租了一间小屋子住了下来。

他和奈布算是成了固定搭档。

奈布熟悉雾港的每一处阴影，他知道哪个码头的守卫会在午夜偷懒打盹，哪个仓库的墙角有老鼠洞般的密道，甚至能从雾的浓度判断潮水涨落的时间，而杰克则擅长计划，他能从商会模糊的指令里扒出真正的目标，用铅笔在纸上画出精准的路线图，连巡逻队换岗的间隙都算得分毫不差。

第一次合作后的第三天，商会又派了新任务——去废弃的造船厂，偷一份走私军火的清单。

“这地方邪门得很。”奈布蹲在造船厂外的礁石上，往嘴里塞了块硬面包，“三年前沉了艘军火船，死了三十多个人，到现在还能听见水里有人哭。”

杰克展开地图，借着月光在上面标记：“入口在东侧的排水管道，那里的铁栅栏锈穿了，清单应该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密码是船难发生的日期。”

奈布挑眉：“你怎么知道？”

“猜的。”杰克合上地图，语气平淡，“走私贩总喜欢用有纪念意义的数字当密码，尤其是这种沾了血的。”

他们钻进排水管道时，里面积着没过脚踝的污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奈布走在前面，用匕首拨开漂浮的垃圾，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杰克——他的风衣下摆拖在水里，却没皱一下眉头，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像在走一条干净的林荫道。

“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奈布忍不住问。这男人太干净了，干净得与雾港这样的地方格格不入，连呼吸都比旁人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医生。”杰克的声音被管道里的回声放大，显得有些空旷，“就在对岸的医院，给人接过生，也给人送过终。”

奈布的脚步顿了顿，他想象不出杰克穿白大褂的样子，握着手术刀的手，和此刻拎着撬锁工具的手，会是同一种温度吗？

“那怎么跑到这鬼地方来了？”

“医死了人。”杰克的声音很平，像在说别人的事，“一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物，肺癌晚期，没救回来，他的儿子说我不尽力，砸了我的诊所，还放话说要我的命。”

管道尽头传来滴水声，单调得像诡异的倒计时，奈布没再问，只是加快了脚步：“快到了，保险柜的锁是老式的，我们得得费点时间。”

办公室里积着厚厚的灰，桌椅东倒西歪，墙角结着蜘蛛网，杰克蹲在保险柜前，手指在密码盘上轻轻拨动，奈布则靠在门口放风，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外面的动静。

“咔哒”一声轻响，保险柜开了，里面除了清单，还有个铁皮盒。

杰克打开盒子，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照片——一群穿着军装的年轻人站在船舷边，笑容灿烂，其中一个正是奈布，那时他的左手还完好无损，眼神比现在亮得多。

“这是……”

“别看！”奈布猛地冲过来，把照片塞进怀里，脸色白得像纸，“不关你的事。”

他的反应太激烈，杰克愣了愣，没再追问，只是在离开时，看到奈布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内袋，手指在断指的位置摩挲了很久。

那天的雾格外浓，回去的路被巡逻队堵了，他们只能躲进海边的废弃灯塔。

灯塔早已没了灯，只有顶层的瞭望台还能遮风，风从破损的窗棂灌进来，呜呜作响，似发生船难的人们在哭泣，奈布把唯一的毛毯裹在身上，还是冻得直哆嗦，牙齿打颤的声音在空旷的塔里格外清晰。

杰克坐在角落里，借着月光翻看从造船厂带出来的清单，他穿得比奈布单薄，却仿佛感觉不到冷，指尖划过纸张时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喂，书呆子。”奈布踹了踹他的脚，“过来挤挤，冻死了。”

杰克抬头看他，雾珠在他的睫毛上凝结成霜，眼神却很亮，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挪了过去。两人挤在狭小的瞭望台里，中间隔着半尺距离，却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

奈布身上有朗姆酒的辛辣和硝烟的冷硬，杰克身上是消毒水的清冽和旧纸张的干燥。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冷空气中交织，竟奇异地让人安心。

“当年的船难，”奈布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卷走，“不是意外。”

杰克没说话，只是侧过头看他。

“是被出卖的。”奈布的声音开始发颤，“我们的船载着军火去前线，却被自己人引到了礁石区，三十多个人，只有我活下来了，还是靠咬断了卡在礁石缝里的小指……”

他的手死死攥着毛毯，指节发白，断指的伤疤在月光下泛着青白。“我找了三年，想知道是谁干的，可每次查到点线索，就会被人掐断，那些人太厉害，手能伸到雾港的每一个角落。”

杰克看着他颤抖的肩膀，忽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动作有些生涩，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温柔。

“会查到的。”杰克说，“只要他们还在雾港，就会留下痕迹。”

奈布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平静的笃定，像在说“太阳明天会升起”一样自然。他忽然笑了，从怀里掏出酒壶，递过去：“尝尝？雾港的朗姆酒，够劲。”

杰克接过来，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胸口发烫，他很少喝酒，却觉得这味道不坏，像奈布这个人，看着粗糙，回味却很绵长。

那晚，奈布睡得很沉，甚至打起了轻鼾，杰克没睡，他看着奈布被冻得发红的鼻尖，悄悄把自己的风衣披在了他身上，风衣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消毒水味，在灯塔的寒夜里，像个沉默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