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港的雾,是有味道的。
咸腥的海水混着腐烂鱼获的酸臭,钻进每一条巷弄,黏在人的头发和衣领上,像永远擦不去的霉斑。杰克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时,皮鞋底就沾了块暗红色的淤泥,他蹲下身想擦掉,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这哪是淤泥,分明是半枚生锈的弹壳,边缘还带着干涸的血渍。
“新来的?”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杰克回头,看见个穿旧军装的男人斜倚在仓库门框上,军绿色的布料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露出的小臂上爬满狰狞的疤痕。
最醒目的是他的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断口处的皮肤皱巴巴地缩着,像块被啃过的树皮。
男人抱着个铁皮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格外清晰。他的眼睛很亮,像雾里藏着的冰碴,扫过杰克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商会委托来的。”杰克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他穿了件熨帖的深灰风衣,和这码头的肮脏格格不入,手里还提着个牛皮公文包,里面装着今晚的任务简报。
男人嗤笑一声,酒壶往腰上一别,直起身。
他很高,站姿却有些松垮,像根被风雨压弯却没断的标枪。
“叫我奈布就行。”他报上名字,语气算不上友好,“跟我来,别走错路,雾港的老鼠比人还多。”
杰克跟上他的脚步,走进弥漫着咸腥味的浓雾里。奈布的步伐很轻,军靴踩在积水的石板路上,几乎听不到声响。
这个人似乎对每一条巷弄都了如指掌,在迷宫般的陋巷里左拐右绕,总能避开巡逻的守卫和堆成山的垃圾。
“你以前是当兵的?你似乎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杰克问。雾很浓,声音被揉得发闷,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奈布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算吗?”
杰克没再问,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尤其是在雾港这样的地方——每个角落都藏着被生活碾碎的灵魂,伤口结了痂,却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他们的目标是仓库区的“老鼠”。这群小混混靠着偷运私货为生,最近抢了商会三船布料,还放火烧了码头的货栈。
商会的指令很简单:“清理干净,别留活口。”
仓库区比想象中更混乱,生锈的铁架歪歪扭扭地戳向雾蒙蒙的天,地上散落着破木箱和烂渔网,角落里堆着发臭的鱼内脏,引得苍蝇嗡嗡作响。
奈布示意杰克在暗处等着,自己则像条泥鳅钻进阴影里。
片刻后,一阵闷响传来。杰克探头看去,只见两个看守已经倒在地上,脖子以不自然的角度歪着,而奈布正蹲在第三个看守身后,断了小指的左手死死捂住对方的嘴,右手的匕首干脆利落地划开了喉咙。动作快得像道影子,没有一丝多余的响动。
“愣着干什么?”奈布回头,脸上溅了点血,在雾里看着有些骇人,“进去找账本,他们把倒卖得来的赃款藏在哪,只有这几个活口知道。”
杰克走进仓库,借着从破窗钻进来的微光翻找,木箱里装着发霉的布料,墙角的麻袋里是偷来的烟草,却没见到账本的影子。奈布靠在门框上擦匕首,忽然踹了踹脚边的看守:“说不说?”
看守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指向仓库深处的铁柜,杰克走过去打开铁柜,里面果然有个锁着的木箱,打开一看,除了账本,还有几叠崭新的钞票和一把上了膛的手枪。
“商会支付给你的佣金,还有这些,记得分我一半。”奈布把匕首插回腰间,拿起那把手枪掂量了一下,又扔回箱子里,“这破玩意还没我的刀快。”
杰克把钞票分成两份,递给他一半,奈布接过去,塞进军装内袋,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
他转身要走,却瞥见杰克的风衣下摆沾了片血迹——刚才翻找时蹭到的。
“喂。”奈布从口袋里掏出块皱巴巴的布,扔过去,“擦擦,雾港的血渍,三天就会发臭。”
杰克接住布,上面有淡淡的酒气和铁锈味,他看着奈布消失在雾里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男人像雾港的码头,看着粗糙,却藏着不为人知的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