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墙

雪先是零星几点，转眼就密得连风都插不进。摩托头灯劈开雪幕，光柱里千万白点扑脸。

绪的牙关在清背后打鼓，哒哒哒，连话都抖碎：“清……会、会不会死啊？好冷……”

清握把的手早没了知觉，像两根借来的冰棱。她上下颚撞在一起，声音被寒风削得又薄又颤：“找、找个墙洞就……就好。”

“死……是啥感觉？”

“啥也……摸不着，黑得……连梦都不给。”

“那……比现在暖和吗？”

清没答，只把油门再拧半寸。雪粒在脸上积成壳，眉毛头盔一起变白。两人头上扣着钢盔，路边捡的，身上军大衣拖到大腿。

车头忽然一沉，雪已没过脚踝。绪在后面抖得连座垫都跟着颤，清眼皮发黏，世界开始晃。咚——绪猛地用头盔撞她后脑，“醒醒！墙——墙！”

清一个激灵，雪壳从眉骨碎落。前方赫然立一道铁壁，高得把天切成两半，锈红在雪里晕成暗褐。她伸手敲，指节立刻被冰粘住——墙是实的。

“绕……绕。”清把车头沿墙左掰，雪片被风卷着横拍过来。开了不知多久，墙终于凹进去一道缝，仅容一车。缝口两扇铁门歪在一边，铰链冻死。

摩托碾过门槛，发动机空响一声熄火。灯灭，世界只剩雪在门外沙沙磨铁。里头是洞，却有人工贴上的钢板，焊缝粗粝，吊轨还挂半副滑轮，活像被遗弃的实验室走廊。风被墙隔在外面，温度立刻高两度，冰壳开始化，水顺着领口往里淌，又冷又痒。

清支脚架，腿一软坐倒在地。绪扑过来，两人像两袋湿米面靠在一起，牙齿仍哒哒作响，却不再被风拽走呼吸。

“活……活了？”绪吐出的白气短了一截。

清点头，抬手把门缝推严，铁门发出垂死般的呻吟，将雪光关在门外。洞里黑得稠，可也静——雪声远得像隔了世界。

绪把头盔摘下，白发乱成一团冰丝，她凑到清耳边，声音轻得怕惊动黑暗：“咱们……明天还走吗？”

清没答，只把军大衣领子竖高，将绪连人带发裹进怀里。两人缩成一堆，在铁壳子里等着天亮。

第二天，洞口透进灰白的光，雪声停了，只剩檐角偶尔“嗒”地坠下一团冰渣。

绪先醒，蹲在门边，抓起一把雪，掌心搓成白色小丸，趁清还迷糊，一把扔进嘴里。

“噗——”清一个手刀劈在她后颈，绪“哇”地把雪和口水吐进雪里，咳得眼泪直流。

“脏死了，别乱吃。”清皱着眉。

绪捂着喉咙，小声嘟囔：“……饿嘛。”

清抬头看天，云层裂出一线淡蓝，“到饭点了，煮泡面。”

“泡面”两个字像火星蹦进干草，绪灰白的脸瞬间亮起，灰瞳都映出热汤的颜色。

清把铝壶架在便携炉上，抓把雪塞进去。雪块撞壁叮当作响，很快化成滚水，她把面饼连调味包一起摁进去，香味弥漫开来，占满整个铁洞。绪蹲在炉边，鼻尖被蒸汽烫得发红，也不肯后退半步。

没有碗，两人就对着壶嘴轮流喝。第一口同时眯起眼。面条只剩半指长时，清把壶递给绪，绪抖着手把最后一圈汤倒进自己喉咙，发出满足的叹息。

“要是……天天能吃就好了。”她抱着空壶，像抱着一只暖猫。

清用指腹刮了刮壶底，舔掉最后一粒葱末，“嗯，天天能吃到就好了。”

洞外，雪原反射着冷光。两人把壶晃了又晃，确认再也倒不出一滴，才起身打包。摩托被雪埋到脚踝，清一脚踹下去，雪壳碎开，黑铁车身重新露出。绪把头盔扣上，白发塞进军衣领，双手环住清的腰，声音闷在围巾里：

“明天再找泡面，对吧？”

清没回头，只把油门轻轻一拧，摩托发出饥饿的吼声，载着两颗刚被热汤安抚过的胃，驶向白茫茫的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