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都空了,路牌锈得看不出名字;战争来过几次,没人再记。
清把火压小,水刚冒泡就熄火,让茶叶在铁壶里慢慢沉。她倒出两杯,递给绪一杯,自己先抿了一口。
“茶叶不多了。”
绪把杯沿抵在唇边,热气扑到睫毛上。“那就再找呗。”
清叹气,声音低得几乎被火声盖过。“找得到就好了。”她侧头,目光掠过摩托后座那瘪下去的铝箱,“吃的也没剩多少,顶多撑三天。”
绪晃了晃杯子,“那待会儿你加油。”
清抬手,指节在她额头上敲出清脆一声。“你也去。”
绪捂着额头,小声嘀咕:“去就去,动手干嘛。”她低头啜茶,舌尖被烫得缩了缩,“今天味道比昨天好点。”
清“嗯”了一声,把一只褪色的药盒搁在膝上。三板,每板六格,空了多半,只剩十三粒。她数完,扣回盖子。
“药也不多了,三四天。”
绪歪头,白发从额前滑下来。“好吃吗?你总吃,我都没尝过。”
“药,”清顿了顿,“治病的。”
“病?”
“大概就是……让人少难受的东西。”
绪眨眼,“肚子饿算病吗?”
“不算。”
“那什么叫病?”
清把药盒塞回口袋,声音低却稳:“别问了,我也不太清楚。”
绪撇嘴,“真笨呢。”
清没再接话,只把剩下的茶一口喝干,像把话头也咽进喉咙。
清把药盒收回口袋,头忽然痛一下。她皱了下眉,倒出两粒,干咽下去。药片擦过喉咙,留下一路苦渣。
绪歪头看她,“好吃吗?”
“难吃。”
“那你还吃?”
“不吃会看见东西。”
绪眼睛一亮,“巧克力?”
“烂泥、断手、发霉的墙。”清声音平平,“想看吗?”
绪缩了缩肩膀,小声:“对不起。”
“嗯。”清把空杯扣在炉边,“走吧,找吃的。”
绪把壶里最后几滴茶泼进火里,火苗“嗤”地灭了。她跨上摩托后座,两手抱住清的腰,绪的白发被风刮到清的黑发上,就像是土地上落了雪。
“巧克力到底什么味儿?”
“书里说甜的,也有苦的。”
“像咱们上次捡到的糖?”
“差不多。”
绪晃着腿,轻轻哼:“糖果,糖果,你咋那么好吃——”
“吵。”
“对不起。”
摩托驶进小镇。街面裂着缝,缝里钻出枯黄的草,楼墙被火熏得发黑,却连骨头都没剩。两人下车,并肩踩过碎玻璃,脚步回声在空巷里荡得很长。
他们推开一户木门,锁孔早已锈死,门轴吱呀一声。清直奔厨房,拉开柜门,只有灰。她连开三间,终于在最底下抽屉摸到一只塑料桶,印着“牛肉面”三个红字,包装鼓胀,却没破。
清把桶抱在怀里,声音难得高了八度:“绪,过来!”
绪踩着拖鞋声跑来,鼻尖沾灰,“好吃吗?”
“当然。”清把桶举到她眼前,“明天吃,今天已经吃过饭了。”
“今天吃不行吗?”
“吃快就没了,再去找。”
镇上的屋子都一个样:衣柜倒在地上,床板被劈成柴,墙角斜着一支生锈的步枪。绪把枪拎起来又扔掉,“以前的人怎么不种苹果?”
清把几块饼干、两根干红薯塞进背包,“我们转一天才这点。”
“他们为什么要造这么多枪? 难道他们不缺食物吗?”
“怕别人来抢吧。”
“要是大家都种菜,不就不用抢了吗?”
清没答,只抬头看天。最后一抹光被楼缝夹住,像被掐灭的灯芯。她拧开小灯,灯泡闪一下,灭了。
“后备箱有电池吗?”
“有!”绪跑过去,翻得铝箱咣当响,递来一节。清装上,还是不亮。
“再拿。”
第二节换上去,灯“哒”地亮了,黄圈罩住两人,像给黑夜烫了一个小洞。
他们蹲在路边把晚饭分完——半块压缩饼干、一人一口红薯干。吃完,摩托继续往前开。绪在后面抱紧清,额头抵着她肩胛,呼吸慢慢匀长。清听见呼噜声,自己也打了呵欠,便熄火,支脚架,铺防潮垫,把绪横抱下来。她躺下时,顺手把绪的白发拢到耳后,两人肩并肩,夜在四周合拢,只剩远处风穿过破窗的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