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开学的分班红榜前,曾浩锡的手指在理科一班的名单上扫了三遍,最后停在末尾,也没看见“齐叶拓”三个字。
他往后退了两步,撞进身后同学的怀里,对方笑着拍他:“找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曾浩锡扯了扯嘴角,目光挪向旁边的理科二班榜单,第二行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原来真的分开了。
早读课的铃声响时,曾浩锡坐在一班靠窗的位置,习惯性地往旁边瞥,却只看到陌生同桌低头翻书的侧脸。以前齐叶拓总在这个时候用胳膊肘戳他,把写好的物理公式小纸条塞过来,或是悄悄递一颗薄荷糖。
现在那片空位,堆着新同桌的练习册,整整齐齐的,和齐叶拓的风格很像,却又完全不一样。
他们的相遇开始变得零碎。
走廊里擦肩而过时,齐叶拓会停下脚步,手里还拿着刚从办公室抱来的作业本:“昨天的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你做出来了吗?”
“没,卡壳了。”曾浩锡把书包往肩上挪了挪,“你呢?”
“做出来了,晚自习去图书馆讲给你听?”
话刚说完,二班的课代表就喊他:“齐叶拓,快把作业本发了,老师要检查!”
“下次再说。”齐叶拓冲他扬了扬手里的卷子,转身跑进教室。
曾浩锡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
食堂里的偶遇倒是多了些。
曾浩锡端着餐盘找位置时,总能看见齐叶拓和二班的同学坐在一起,面前摆着清清淡淡的青菜和米饭,和他自己碗里的红烧肉形成鲜明对比。
“你怎么总吃这些?”他把餐盘往齐叶拓对面一放,夹了块红烧肉放进他碗里,“跟兔子似的。”
齐叶拓挑了挑眉,把肉夹回去:“你少吃点,小心胖成球。”
“我乐意。”曾浩锡又把肉塞回去,“吃了,不然下次不帮你带早餐。”
他们的对话还是像以前一样随意,却隔着一张餐桌的距离,还有齐叶拓身边陌生的同学。那些同学会好奇地看过来,窃窃私语:“这是一班的曾浩锡吧?跟齐叶拓关系挺好的?”
齐叶拓只是笑了笑,没说话,低头把那块红烧肉慢慢吃掉了。
晚自习的图书馆成了他们唯一能好好说话的地方。
曾浩锡会提前占好靠窗的位置,把齐叶拓的水杯放在旁边。等齐叶拓过来时,桌上已经摊开了两人的练习册,他会把不会的题圈出来,推到对方面前:“讲题。”
齐叶拓坐下来,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公式,指尖偶尔会碰到他的手,两人都会下意识地缩一下,然后假装无事地继续。
“你一班的老师讲得快吗?”齐叶拓突然问。
“还行,就是物理老师的口音有点难懂。”曾浩锡盯着草稿纸,“你二班呢?”
“数学老师挺严的,作业比你们多。”
他们聊着各自的新班级,聊着不同的老师和同学,却都默契地避开了“分班”这件事。仿佛只要不提,他们就还是那个坐在同一间教室、共用一张课桌的同桌。
运动会那天,曾浩锡报了100米短跑,冲过终点线时,他一眼就看到了看台上的齐叶拓。
对方站在二班的队伍里,手里举着加油牌,看见他时,高高地挥了挥。阳光落在他身上,白衬衫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高中开学那天,他走进教室时的样子。
曾浩锡突然笑了,冲他比了个口型。
齐叶拓看懂了,是“等我”。
赛后,曾浩锡在操场的角落找到他,递了瓶冰红茶:“谢了,加油牌写得挺丑。”
“总比你连字都不会写强。”齐叶拓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晚上去吃炸鸡?我请。”
“算你有良心。”曾浩锡勾住他的肩膀,往校门口走,“去吃那家最辣的,不辣哭你不算完。”
他们走在夕阳里,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有路过的同学打招呼,他们笑着回应,像从前无数个放学的傍晚。
只是走到校门口的岔路口时,齐叶拓会停下脚步:“我得回二班拿书包。”
“我等你。”曾浩锡靠在路边的梧桐树上。
“不用,你先去占位置。”齐叶拓拍了拍他的胳膊,“我很快就来。”
他转身跑向教学楼,白衬衫的背影融进橘红色的晚霞里。
曾浩锡看着那个背影,突然拿出手机,给齐叶拓发了条消息:【分班了,也挺好的。】
没过多久,手机震了一下。
是齐叶拓的回复:【嗯,至少还能一起吃炸鸡。】
曾浩锡看着屏幕,忍不住笑了。
分班确实让他们隔了一间教室的距离,隔了不同的课程表,隔了各自新的朋友圈。但有些东西,从来都没被分开过——比如晚自习图书馆里的并肩,比如食堂里递过来的红烧肉,比如夕阳下不曾放开的手。
就像此刻,远处的教学楼里,齐叶拓正抱着书包跑过来,脸上带着笑,朝他喊:“走了,再晚炸鸡就卖完了!”
曾浩锡把手机塞回口袋,朝他挥了挥手。
距离从来都不是问题,只要想靠近,就总能走到一起。
高三毕业前夜。
高三最后一个晚自习,学校破例允许提前半小时下课。
教室里乱成一团,有人把卷子往空中一抛,有人趴在桌上闷头大哭,有人抱着同学疯狂合影。窗外的操场灯光亮着,风吹过树梢,带来一点夏天特有的燥热和躁动。
曾浩锡把最后一本练习册收进书包,拉链拉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看了一眼隔壁的教室。
隔着走廊和一层玻璃,他能看到二班的灯还亮着,人影晃动,却看不清具体谁是谁。
他拿出手机,给齐叶拓发了条消息:【下课了没?】
过了半分钟,屏幕亮起来:【马上,等我。】
曾浩锡把手机塞回兜里,背起书包,从后门溜出去。
走廊里吵吵闹闹,有人在唱歌,有人在喊“解放了”,有人对着楼下大喊“高三再见”。他沿着走廊走到二班门口,靠在门框上,往里扫了一眼。
齐叶拓正弯腰收拾桌子,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白衬衫被汗水浸出一点淡淡的痕迹。
“齐叶拓。”曾浩锡敲了敲门框。
齐叶拓抬起头,看见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啊。”曾浩锡挑眉,“毕业仪式。”
二班有人起哄:“哎哟——一班的学霸来接我们班学神了。”
“你们关系也太好了吧。”
“高考完要不要一起出去旅游啊?”
齐叶拓耳尖微微红了,嘴上却还是那副淡定的样子:“吵什么,卷子都写完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最后几本书塞进书包,拉好拉链,走到门口,和曾浩锡并肩站在一起。
“走了。”曾浩锡低声说。
“嗯。”齐叶拓点头。
他们顺着楼梯往下走,楼道里的喧闹声渐渐被甩在身后。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操场上的人已经少了一些,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在跑道上慢跑,或者在看台上坐着聊天。
“去哪儿?”齐叶拓问。
“老地方。”曾浩锡说。
所谓老地方,就是操场看台的最高一排,靠角落的位置。
高二分班之后,他们每次想单独说点什么,就会来这里。有时候是讲题,有时候是吐槽老师,有时候什么也不说,只是一起吹风。
今晚的风比平时热一点,却出奇地安静。
看台下面,有人在放歌,隐约能听到熟悉的旋律飘上来。
他们在老位置坐下,把书包放在旁边。
沉默了一会儿,曾浩锡突然说:“明天就高考了。”
“嗯。”齐叶拓点头,“终于。”
“你紧张吗?”曾浩锡问。
“还好。”齐叶拓笑了一下,“反正该复习的都复习了,紧张也没用。”
“你呢?”
“我啊。”曾浩锡仰头看了一眼夜空,“有点。”
“怕考砸?”齐叶拓侧头看他。
“也不是。”曾浩锡说,“怕……考完之后,大家各奔东西。”
齐叶拓没说话。
操场边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并排躺在看台上,像是两条靠得很近,却永远不会真正重叠的线。
“你报了哪里?”曾浩锡问。
“还没完全想好。”齐叶拓说,“大概率还是A市。”
曾浩锡心里一松,嘴上却故意哼了一声:“行啊,你还挺念旧。”
“你不也报了A市?”齐叶拓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志愿表都被你同桌拍下来发群里了。”
“靠。”曾浩锡一拍额头,“那小子嘴真碎。”
“挺好。”齐叶拓说,“至少我知道,不用跟你抢车票。”
“抢什么车票。”曾浩锡说,“一起去啊。”
“一起去。”齐叶拓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
操场下的歌换了一首,是很老的一首校园民谣,旋律有点伤感。
“曾浩锡。”齐叶拓突然叫他。
“嗯?”
“高二那次分班,”齐叶拓看着前方,声音很轻,“你那时候,是不是挺难受的?”
曾浩锡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
“……还行吧。”他故意说得很轻松,“就是一开始挺不习惯的。”
“不习惯什么?”齐叶拓问。
“不习惯旁边突然不是你。”曾浩锡脱口而出。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耳尖有点发烫。
齐叶拓偏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点笑意:“那你怎么不说?”
“说什么?”曾浩锡别开视线,“说我舍不得你啊?”
“那你舍不得吗?”齐叶拓问。
曾浩锡没说话。
他当然舍不得。
高二刚分班那段时间,他每天早读都会下意识往旁边看,看到的却是陌生的侧脸;每次晚自习下课,他习惯性地站起来,才发现没人跟他一起去操场;每次去食堂,他都要绕一圈,才能在另一排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不习惯的事情太多了。
不习惯没有同桌的日子,不习惯问问题要先看对方有没有空,不习惯走廊里的相遇变得短暂又匆忙。
“你呢?”曾浩锡反问,“你那时候,难受吗?”
齐叶拓沉默了几秒。
“嗯。”他承认,“挺难受的。”
“只是没你那么明显。”
“你怎么知道我明显?”曾浩锡挑眉。
“因为你那段时间,总往我们班门口晃。”齐叶拓笑,“还假装路过。”
“我那是——”曾浩锡被戳穿,有点尴尬,“我那是去问物理老师问题。”
“物理老师办公室在另一头。”齐叶拓淡淡地拆穿。
“……”曾浩锡被噎住,“你怎么这么记仇。”
“我记性一向很好。”齐叶拓说,“尤其是关于你的。”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像石子落进水里,在曾浩锡心里溅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他突然有点不敢看齐叶拓的眼睛。
“齐叶拓。”他清了清嗓子,“你说,要是当年我们没分班,现在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齐叶拓想了想,“大概会天天被老师点名吧。”
“为什么?”曾浩锡不服,“我现在很乖的。”
“你乖?”齐叶拓笑,“高二之前,你作业哪次不是拖到最后一刻?”
“那不是有你吗。”曾浩锡脱口而出,“有你帮我讲题,我就不怕。”
齐叶拓愣了一下。
“你那时候总说,我再这样下去要考不上A市。”曾浩锡看着自己的手,“你不知道,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有多慌。”
“我怕,有一天我真的考不上,你一个人去了A市,我留在这儿。”
“那时候我才发现,我比自己想象中更舍不得你。”
操场边的歌又换了一首,这次是首情歌,歌词有点肉麻,却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知道吗,”曾浩锡继续说,“高二有一段时间,我特别讨厌分班。”
“讨厌到什么程度?”齐叶拓问。
“讨厌到我每天都在想,要是我们还在一个班就好了。”曾浩锡说,“这样我就不用在走廊里假装路过,不用在食堂里找半天,不用在图书馆占位置的时候,先看你有没有来。”
“那你现在呢?”齐叶拓问,“还讨厌吗?”
“现在……”曾浩锡想了想,“也不是讨厌。”
“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齐叶拓问。
“可惜我们,”曾浩锡顿了顿,“浪费了一年的同桌时间。”
“谁说是浪费?”齐叶拓突然说。
曾浩锡转头看他。
“高二那一年,”齐叶拓的声音很平静,“我学会了一件事。”
“什么?”曾浩锡问。
“学会了,即使不在一个班,我也会想办法靠近你。”齐叶拓说。
“会想办法路过你们班门口,会想办法在食堂跟你坐一桌,会想办法在晚自习下课后,和你在操场走两圈。”
“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有些人,不是坐在一起才会在意。”
“哪怕隔着一间教室,隔着一层楼,隔着整个操场,我还是会想靠近你。”
曾浩锡的心跳,突然乱了节奏。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曾浩锡。”齐叶拓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明明分班了,还一直这么黏在一起?”
“因为我们是——”
“朋友?”齐叶拓替他说完。
曾浩锡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如果只是朋友,”齐叶拓继续,“你不会因为我和别人走得近就吃醋,不会在运动会的时候,特意跑来看我比赛,不会在我生病的时候,比我自己还紧张。”
“如果只是朋友,”他看着曾浩锡的眼睛,“你不会在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拉着我来操场,说这些话。”
曾浩锡觉得自己像被看穿了一样,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那你呢?”他反问,“你又为什么,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为什么我一抬头,就能看到你在不远处?”
“为什么你明明有那么多题要做,还会陪我在图书馆耗一晚上?”
“为什么你明明可以报别的城市,却还是选择了A市?”
“齐叶拓,你又把我当什么?”
风从操场那头吹过来,带着一点青草的味道。
看台下有人在大喊:“明天高考加油!”
有人回应:“加油!”
那些声音远远地传来,又远远地散去。
齐叶拓深吸了一口气。
“我把你当什么?”他低声重复了一遍。
“我把你当……”他顿了顿,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我喜欢的人。”
曾浩锡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有点发紧。
“我说,”齐叶拓看着他,一字一句,“我喜欢你。”
“不是那种‘好兄弟’的喜欢。”
“是那种,会因为你一句话开心一整天,会因为你难过比你还难受,会想和你一起去同一个城市,上同一所大学,住同一个宿舍,过很多很多年的喜欢。”
曾浩锡的眼眶,突然有点热。
他想起很多画面——
高二分班后,走廊里一次次的“偶遇”。
图书馆里并排坐着的身影。
食堂里,你推我让的红烧肉。
运动会时,看台上挥着加油牌的那个人。
生病时,桌上突然出现的药和热水。
还有无数个夜晚,操场上并肩而行的脚步。
原来,那些他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偷偷珍藏的瞬间,对方也一样记得。
“你……”曾浩锡的声音有点哑,“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齐叶拓想了想,“大概是从你第一次,在全班面前替我挡老师的批评开始。”
“还是从你下雨天,把伞往我这边倾,自己却被淋湿开始。”
“或者更早一点,从高一那天,我第一次坐到你旁边,你冲我笑的时候。”
曾浩锡突然笑了,笑得有点傻。
“那你怎么现在才说?”他问。
“现在说,也不晚。”齐叶拓说,“至少,还没到高考。”
“高考完,我们就各奔东西了。”曾浩锡说,“那时候再说,不是更好吗?”
“不。”齐叶拓摇头,“我怕,等高考完,你就被别人抢走了。”
曾浩锡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谁能抢得走我?”
“那你呢?”齐叶拓问,“你喜欢我吗?”
曾浩锡没有回答。
他伸手,握住了齐叶拓的手。
那只手有点凉,掌心却很暖。
“你说呢?”他低声说。
“如果我不喜欢你,我会在分班之后,还死皮赖脸地往你班门口跑?”
“如果我不喜欢你,我会在运动会的时候,明明不报项目,还要跑来给你加油?”
“如果我不喜欢你,我会在图书馆占位置的时候,习惯性地多放一个水杯?”
“如果我不喜欢你,我会在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拉着你跑到操场,说这些有的没的?”
“齐叶拓,我喜欢你。”
“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喜欢到,连分班都没把我从你身边赶走。”
齐叶拓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
他反握住曾浩锡的手,指尖微微用力。
“那我们,”他轻声问,“算是在一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