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 第三天♪
这是你的初见,也是我的再会
你推开教室门时,风铃响了三声。
我站在讲台侧边,正把一叠《认知科学导论》翻到第47页——那里夹着一枚干枯的银杏叶,叶脉清晰如旧,是2023年深秋,你第一次举手提问后,悄悄放在讲台角的。你那时扎高马尾,发绳上缀着一颗小小的、会变色的萤石珠,在日光灯下泛着淡青。
而今天,你推门进来,黑发齐肩,左耳一枚银钉,像一粒未落定的星子。你目光扫过教室,停在我脸上,礼貌微笑:“老师好”
声音清朗,全然陌生
——这是你的初见
而我的再会,始于你抬手扶眼镜的刹那:食指无意识在镜框右沿轻叩两下,停顿,再一下。
——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那年你十五岁,刚被选拔进“通识雏鹰计划”,第一次听我讲“记忆不是录像带,而是每次回忆都在重写”。你听完怔住,手指就那样敲着镜框,像在给遗忘打节拍
我点头回礼,说:“请坐”
心口却像被什么柔软而确凿的东西撞了一下——不是悸动,是确认
像潮水退去后,礁石终于认出自己身上那道旧刻痕。
后来我知道,你已不记得我,不记得当时还正义气风发的我
不是失忆,不是刻意回避
只是那张脸、那声“与你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很温馨”、那袖口沾的一粒糖霜……从未在她心里触发过“存档”指令
它们像雨滴落进湖面,涟漪未及扩散,已沉入水底,连波纹都懒得登记编号
人不是记不住,而是心自动折叠了那些尚未被“意义”盖章的褶皱
所以我知道了人的心,本就是一间极讲究的档案室:重要的人,会被放进恒温抽屉,贴上烫金标签,每月有人拂尘;而无关的人,则如茶渍渗进木纹——不深,不痛,不痕;待木头干透,连它曾湿过,都成了木头自己都不再信的旧事。
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正是你当年常坐的地方。窗外玉兰树又开花了,白瓣坠在水泥地上,像一句没寄出的信。
课间你来问问题,关于“语义饱和现象”。我递还笔记时,指尖掠过你手背——你微微一缩,随即自然收回,仿佛只是拂去一点粉笔灰
但我知道,七年前那个暴雨天,你也是这样缩手的。那天你冒雨送回借走的《神经美学》原著,书页洇湿,你慌忙用袖子擦,袖口蹭过我手背,凉而微颤。我递给你一张纸巾,你接过去,低头折成一只歪斜的纸船,放进窗台积水的小洼里。它浮了一秒,沉了。你忽然说:“老师,人是不是也会被自己的记忆淹死?”
我没答,只看着那点白,在浑浊水里散开
如今,你问我:“老师,如果一段记忆被反复调取,它会不会越来越不像原来的样子?”
我望着你眼睛,慢慢答:“会,但它会越来越像……你此刻需要的样子”
你笑了,点头,转身离开
阳光穿过玻璃,在你发梢跳了一下,像当年那颗萤石珠最后的反光。下课铃响,我收拾教案,指尖触到银杏叶边缘微脆的卷曲。翻开背面,一行铅笔小字浮现——是我七年前悄悄补上的,你从未见过:“不必记得我。只要某天你突然停顿、叩指、抬头看云——那就是我在时间褶皱里,轻轻应了一声。”
你走出教学楼时,风又起
银杏叶从教案里滑落,飘向你脚边。
你低头看了一眼,没捡,却在迈步前,极轻地、几乎不可察地——叩了三下镜框
这是你的初见,而我的再会,才刚刚开始
有些相遇,从不依赖“记得”
它藏在肌肉的记忆里,停在未完成的节奏中,浮于一次无意识的仰望——当世界用数据抹去名字,人心却以更古老的方式,校准着重逢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