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星陨谷最深处,一颗被遗弃的金羽鹤蛋里。
破壳那天,没有父母迎接,只有罡风如刀。第一眼看到的,是头顶那片血红色的天,和三轮永不坠落的血月。
饿了,就啄食谷底星辰碎片渗出的微弱灵气。冷了,就把自己埋进碎星砂里。孤独?不知道那是什么。从记事起,就只有我一个。
直到三百岁那年,我遇到了第一个“同类”。
是只误入星陨谷的普通白鹤,翅膀断了,躺在谷口奄奄一息。我把它拖回窝里,用灵力帮它续命。它醒来后,叫我“王”。
“王,带我走吧。”它说,“外面世界很大,有山有水有树林,还有很多……其他的鹤。”
我没走。星陨谷是我的领地,这里的每一块碎星我都认识。外面的世界?与我无关。
但那只白鹤留了下来,成了我的“臣民”。后来,又来了第二只、第三只……等我五百岁时,星陨谷已经有了一个小型鹤群,它们尊我为王,我护它们周全。
日子本该这样平淡过下去。
直到那天,谷外来了三个人类修士。
两男一女,穿着天衍宗的道袍,手持罗盘,在谷中搜寻着什么。他们说,要找一个叫“天衍秘境”的入口。
我的子民们害怕人类,躲了起来。我没躲——星陨谷是我的地盘,谁进来都得问我同不同意。
“此地禁入。”我挡在他们面前,展开翅膀,金丹初期的威压毫无保留。
为首的中年修士眼睛一亮:“金羽鹤!竟是上古血脉!师妹,我们此行不虚!”
他们动手了。
三个金丹后期,围攻我一个。
我拼死抵抗,金焰烧焦了他们的道袍,利爪撕裂了他们的护体灵光。但终究寡不敌众,被一剑刺穿左翼,钉在地上。
“师兄,杀了取丹?”年轻男修问。
“不。”女修蹲下身,看着我流血的眼睛,“带回去,驯化成护山灵兽。上古血脉,可遇不可求。”
他们给我套上锁灵环,封印了修为,装进灵兽袋。
黑暗。颠簸。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灵兽袋被打开。刺眼的光线中,我看到一个陌生的道观——清风观。
一个穿着破旧道袍的老道士接过灵兽袋,叹气道:“三位道友,这鹤伤得太重,恐怕……”
“云松子道友尽力便是。”中年修士语气冷淡,“驯服不了也无妨,妖丹总有用处。”
他们走了。
老道士——后来我知道他叫云松子——把我从袋子里抱出来,放在后院的草席上。他没有立刻疗伤,而是先端来一碗清水,一碟灵米。
“吃吧。”他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养伤。”
我没吃。用尽最后力气,啄翻碗碟,金焰喷向他的胡子。
他没生气,反而笑了:“脾气挺大。”
从那以后,云松子每天来给我换药、喂食。我不吃,他就把灵米撒在院子里,任由其他鸟雀啄食。我不喝,他就把清水放在井边,等我自己渴了去喝。
一个月后,伤口愈合大半,锁灵环的封印也松动了些。我趁夜逃走,展翅冲向天空——然后一头撞在护山大阵上,摔回院子。
云松子披着衣服出来,看到我狼狈的样子,摇头:“阵是祖师爷布的,金丹期破不了。别白费力气了。”
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蹲下来,摸了摸我的羽毛:“不想待在这儿?”
“……”
“那等你伤好了,我放你走。”他说,“但得答应我,别再回星陨谷了。天衍宗的人可能还会去。”
我抬起头,第一次认真看他。
老道士很瘦,道袍洗得发白,眼里有疲惫,但也有……温柔。
“为什么?”我开口——这是我第一次对人类说话。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原来会说话啊。为什么?因为……你救过那只白鹤,对吧?谷口的鹤群,是你护着的。”
你怎么知道?
“我去星陨谷采药时见过。”云松子说,“一只金羽鹤,带着一群白鹤,在碎星堆里找吃的。那时就想,这鹤挺有意思。”
他顿了顿:“有慈悲心的生灵,不该被人抓去当奴仆。”
那一刻,我决定留下。
不是臣服,是……暂时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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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观很穷,真的很穷。
十二个弟子,一半连炼气三层都没到。云松子自己卡在炼气七层几十年,突破无望。道观年久失修,屋顶漏雨,墙壁开裂,连香火钱都凑不齐。
但我渐渐习惯了这里。
习惯了阿竹每天给我多留半碗灵米,习惯了王大牛偷偷塞给我他猎来的野兔,习惯了柳如月一边骂我“扁毛畜生”一边给我梳羽毛。
云松子对我很好。他教我修炼,教我控制金焰,教我……隐藏血脉。
“金羽鹤血脉太显眼,会招来祸患。”他说,“在你足够强之前,装成普通白鹤就好。”
我学会了收敛金光,把羽毛弄脏,左眼故意伪装成斜视——这样看起来又呆又丑,没人会注意。
就这样过了十年。
十年间,我看着清风观越来越破,弟子越来越少。云松子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
直到那天,他把我叫到静室。
“我要闭关冲击炼气八层。”他说,“这次……可能出不来了。”
我瞪大眼睛。
“别那副表情。”他笑了,“修仙之人,生死有命。我只是放心不下观里……还有你。”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这是我年轻时游历所得,‘护魂佩’,能保神魂不散。给你。”
“为什么给我?”我不接。
“因为你是观里最强的。”云松子把玉佩挂在我脖子上,“如果我失败了,帮我……守住清风观。至少,别让它散了。”
我答应了。
他闭关了。
三个月后,静室传来一声闷响。我冲进去时,云松子已经没了气息,嘴角带着血,眼里有不甘,也有释然。
他失败了。
我守着静室三天三夜,直到柳如月红着眼睛把我拉出来。
“师父走了。”她说,“以后……观里靠你了。”
我点头。
从那以后,我成了清风观的“守护灵兽”。虽然名义上还是只白鹤,但所有弟子都知道,有事找鹤师叔——这是王大牛起的称呼。
日子又恢复了平淡。
直到那个叫林涯的女孩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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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的时候,我正在槐树下打盹。
一身粗布道袍,瘦瘦小小,炼气零层,眼神却不像个十五岁的孩子——太沉静,甚至有点……死气沉沉?
后来才知道,她是猝死后穿越来的,上辈子是个什么“社畜”。
起初我没在意。清风观每年都有新人来,大部分待不了三个月就走了。这女孩资质差,性子闷,估计也差不多。
但她做了件让我惊讶的事。
系统让她“引起公愤”,她真在山门广场跳了三天广场舞。动作滑稽,歌声跑调,把柳如月气得差点拔剑。
我躲在树后看着,第一次觉得……有点意思。
后来,她洗锅、洗剑、开铺子,用莫名其妙的“清洁术”赚灵石。观里的弟子从嫌弃到崇拜,只用了半个月。
我依旧保持距离。人类的事,与我无关。
直到那天,皓月宗的人踹门收供奉。
林涯挡在所有人前面,用她那点可怜的修为,跟金丹期的赵乾讨价还价。最后,她用修复玉佩,换来了三天宽限。
那天晚上,她抱着受伤的我,说“对不起”。
其实伤不重,我早就习惯了。但她眼睛红红的,像要哭出来。
真奇怪。
明明自己都快保不住了,还心疼一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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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事情越来越多。
天煞门、影煞、虚无法器、归墟……她像块磁铁,把麻烦全吸了过来。
我跟在她身边,看着她一次次拼命,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爬起来。
看着她从炼气到筑基,从筑基到金丹。
看着她身边聚集起越来越多的人:柳如月、凌绝、虚无、墨鳞……
看着她从“林师姐”变成“林大师”,再变成“林前辈”。
而我,也从“仙鹤”变成“金羽鹤”,再变成……她的鹤。
不是灵宠,不是坐骑,是伙伴。
是可以在战斗中把后背交给对方,可以在深夜里靠在一起发呆,可以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挡在彼此身前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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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印虚无那一战,我差点死了。
影煞分身的黑爪贯穿胸膛时,我没觉得疼,只是有点遗憾——还没看到她突破元婴,还没跟她去更多地方,还没……
但睁开眼时,她就在旁边,眼睛红肿,手里捧着七彩灵气,一点点喂给我。
“傻鹤。”她骂我,声音发颤,“下次别这样。”
“还有下次?”我故意问。
“……不许有下次。”
我笑了。
真好,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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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住在镜庐。
她晒太阳,我剥葡萄。她研究新阵法,我帮她试效果。她偶尔出门游历,我跟着,顺便当坐骑——虽然她总说不用,但我乐意。
凌霜有次偷偷问我:“鹤师叔,你是不是喜欢林姐姐?”
我瞥她一眼:“小丫头懂什么。”
“我懂!”凌霜凑过来,“你看林姐姐的眼神,跟凌绝师兄看她时一模一样!”
“凌绝?”
“对啊,我哥暗恋林姐姐好久了,就是不敢说。”
我没说话。
那天晚上,我蹲在镜庐屋顶,看了一夜月亮。
喜欢吗?
也许吧。
但比起“喜欢”,我更愿意用另一个词——
归宿。
她给了我一个家,我守护这个家。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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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儿,下来吃葡萄!”林涯在院子里喊。
我展翅落下,化为人形,金发金眸,一身白衣——这是她给我挑的化形模样,说“配你”。
“主人。”
“说了多少次,叫名字就行。”她递过葡萄,“尝尝,新培育的品种,甜。”
我接过,放进嘴里。
确实甜。
阳光洒在院子里,暖洋洋的。
远处,清风观的牌匾泛着温润的光。
这就是我的故事。
从星陨谷的孤鹤,到清风观的守护者,再到她身边的……鹤。
很简单。
但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