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涯在断气前的最后一秒，脑海里闪过的不是未竟的人生理想，也不是远在老家的父母。
而是电脑屏幕上那行还没写完的代码注释。
“真他妈敬业。”这是她对自己短暂人生的最终评语。
然后，她就听见了声音。
不是天堂的圣歌，也不是地狱的哀嚎，而是一种……像是老式调制解调器拨号上网时发出的、混合着电流杂音的电子合成音：
【滋——检测到适配灵魂……契合度99.7%……】
【天道传承系统1.0β测试版……正在绑定……】
【错误……滋……灵力模块缺失……道德模块加载失败……滋滋……】
林涯睁开眼，看见的不是黑白无常，而是一面半透明的、布满雪花纹的光屏，悬浮在她眼前不到三十厘米处。光屏上的宋体字正在艰难地一行行浮现，每个字出现时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卡顿。
【欢迎……滋……新宿主】
【本系统……滋滋……旨在培养仙界第一宗师……】
【正在扫描宿主资质……】
林涯低头看了看自己。
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道袍，盘腿坐在一个漏风的破草席上。身处的“房间”大约只有五平米，墙壁是夯土砌的，墙角结着蛛网，唯一的家具是面前这张吱呀作响的木桌，桌上放着一盏油尽灯枯的油灯。
窗外，是连绵起伏的、云雾缭绕的青山。
“我这是……”林涯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穿越了？还穿到了道观里？”
前世加班到凌晨三点的记忆还滚烫，她下意识想摸手机，却只摸到腰间挂着一个硬邦邦的木牌。抽出来一看，上面刻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清风观。
【扫描完成】
【宿主：林涯】
【境界：凡人（炼气期零层）】
【资质：五行杂灵根（劣等）】
【宗门：清风观（仙界末流，濒临除名）】
【评价：建议宿主放弃修仙，及早转行务农】
林涯嘴角抽搐。
这评价，比她上家公司年终绩效考核时主管给的评语还伤人。
就在这时，光屏突然剧烈闪烁，像是老旧电视机遭遇信号干扰，画面扭曲成一片乱码：
【错误！错误！】
【灵力供给不足……系统核心逻辑模块……滋……正在降级运行……】
【版本回滚至……0.5α……】
【警告：任务生成模块可能出现不可预测偏差……】
林涯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一行扭曲的红色大字在光屏中央蹦了出来，每个字都像喝醉了酒一样东倒西歪：
【初始任务发布】
【任务内容：三日之内，引气入体（0/1）】
【任务奖励：洗髓丹×1（初级）】
“引气入体？”林涯皱眉，“听起来像是修仙入门。但具体要怎么做——”
话还没说完，那行字突然像被橡皮擦抹掉一样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行字。
字体变小了，颜色从红变成了诡异的荧光绿，还在不停闪烁，像是街边小广告的LED屏：
【滋……数据错误……正在修正……】
【修正失败……采用备用逻辑……】
【新任务内容：三日之内，引起公愤（0/1）】
【任务奖励：洗洁丹×1（强力去油，修真界厨房必备，好评率99.9%）】
林涯：“……”
她沉默了三秒。
然后抬起右手，对着面前空无一人的空气，缓缓竖起一根笔直的中指。
“我上辈子是加班猝死的。”她一字一顿地说，“不是笑死的。你这破系统，是中了病毒，还是开发的时候程序员喝假酒了？”
【滋……宿主情绪波动……分析中……】
【分析结果：积极性不足】
【启动激励模式……】
光屏上突然开始播放一段画面模糊的短视频：一个穿着金光闪闪铠甲、面容模糊的伟岸身影，站在云端之上，脚下是亿万生灵俯首。背景音乐是激昂的交响乐，夹杂着一个充满磁性的男中音画外音：
“成为仙界第一宗师，坐拥无上权力，享受永恒生命！天道传承系统，是您通往巅峰的不二选择！现在绑定，还赠送新手大礼包！”
放到一半，视频突然卡住，画面定格在那张模糊的脸上。然后开始加速倒放，最后变成一团乱码。
【滋……广告模块……加载错误……】
那道混合着电流声和某种诡异乡村重金属背景乐的电子音，直接在她脑中响起：“宿主……滋滋……不要在意细节！完成任务，即可解锁……解锁……”
声音顿了顿。
“诶我下一个任务是啥来着？”
林涯深吸一口气。
前世二十多年的人生经验告诉她：当事情已经荒谬到一定程度时，反抗不如接受，然后想办法从中榨取最大利益。
这是社畜的生存智慧。
她重新看向任务面板。
【引起公愤】。
“公愤……”林涯摸着下巴，“定义是什么？需要多少人愤怒？愤怒到什么程度？有没有量化指标？”
【滋……正在检索‘公愤’定义……】
【检索失败……数据库损坏……】
【采用常识逻辑判断：被超过十名同门修士当面斥责或攻击，即可判定为‘引起公愤’】
【当前进度：0/10】
林涯从草席上站起来，拍了拍道袍上的灰。
清风观很小。根据原主残留的记忆，整个道观算上她这个刚入门三个月的记名弟子，一共也就……十二个人。
观主云松子，炼气七层。
大师兄李铁柱，炼气四层。
二师姐柳如月，炼气三层。
其余八人，都是炼气一二层的杂役弟子。
“十个人的愤怒……”林涯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晨雾弥漫的院落，“也就是说，我得把整个门派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得罪一遍？”
她环顾四周。
道观的院子大约半个篮球场大，青石板铺地，缝隙里长着杂草。正前方是三间正殿，供奉着三清像，香火稀薄。两侧是厢房和厨房，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
此时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空无一人。
林涯走到院子中央，双手叉腰，开始思考。
前世她是产品经理，擅长拆解需求、制定方案、推进执行。现在这个【引起公愤】的任务，就是一个典型的KPI指标。
“目标：三天内获取10点‘公愤值’。”她低声自语，“关键路径：找到高效的激怒方式，在最短时间内覆盖全员。”
【滋……检测到宿主制定计划……】
【行为分析：符合‘积极任务态度’……】
【奖励：解锁基础资料库（残缺版）……】
光屏上跳出一行小字：
【修仙界常识（碎片1）：修士修炼时需静心凝神，最忌噪音干扰】
林涯眼睛一亮。
“噪音干扰……”她转头看向东厢房，那是弟子们集体居住的宿舍，“现在是卯时初，按照记忆，弟子们应该正在晨课打坐。”
一个计划迅速在她脑中成型。
简单，粗暴，高效。
她走到院子角落的水井边，那里放着两个木桶和一根扁担。林涯拎起木桶——好沉，这具身体确实虚弱——费力地打上来半桶水。
然后，她开始唱歌。
不是仙音袅袅的修道清心咒。
是她前世公司团建时，被行政部逼着学的、土得掉渣的广场舞神曲。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
“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
破锣嗓子，五音不全，调子跑到九霄云外。
但音量，足够大。
大到东厢房的门“砰”一声被踹开了。
一个穿着灰色短打、满脸横肉的壮汉冲出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破口大骂：“哪个王八蛋大清早的鬼哭狼嚎？！还让不让人修炼了？！”
【公愤值+1】
【当前进度：1/10】
光屏上跳出一个迷你烟花特效，配着走调的“恭喜恭喜”背景音。
林涯停下歌声，露出标准的职业假笑：“这位师兄，我这是在练习音波功呢。师父不是说过，修行要勇于创新吗？”
“创新你个头！”壮汉是杂役弟子王大牛，炼气二层，脾气暴躁，“再唱一句，老子把你牙打掉！”
“师兄此言差矣。”林涯清了清嗓子，换了一首更劲爆的，“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王大牛气得脸色发紫，撸起袖子就要冲过来。
就在这时，西厢房的门也开了。
一个穿着淡青色道袍的年轻女子走出来，柳眉倒竖，脸色铁青：“林涯！你发什么疯？！”
这是二师姐柳如月，炼气三层，负责管理杂役弟子。
【公愤值+1】
【当前进度：2/10】
“二师姐早。”林涯停下歌声，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我在晨练。”
“晨练？”柳如月冷笑，“你这叫晨练？你这叫扰民！立刻闭嘴，否则按门规处置！”
“门规第三章第五条。”林涯不慌不忙地说，“弟子晨间需勤修苦练，不得懈怠。我这是在‘勤修苦练’啊师姐。”
“你——”
“都吵什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正殿的门开了。
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着藏青色道袍、头发花白的老者，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他手中拄着一根藤木拐杖，每走一步，拐杖底端都轻轻点地，发出规律的“叩、叩”声。
清风观观主，云松子。
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
王大牛缩了缩脖子，退到一旁。柳如月咬了咬嘴唇，行礼道：“师父，这林涯她……”
云松子抬起手，示意她不必多说。
老人走到林涯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复杂。
林涯感觉到一丝压力。这老道士虽然看起来行将就木，但炼气七层的修为在清风观是绝对的天花板。原主记忆中，云松子很少说话，大多数时间都在后山闭关，试图突破到炼气八层——那是清风观能保住“宗门”资格的最低要求。
“林涯。”云松子缓缓开口，声音像磨砂纸摩擦，“你入门三月，毫无寸进。如今又在晨课时间喧哗吵闹，扰乱同门清修。你可知错？”
【警告：关键NPC‘云松子’出现】
【若被逐出师门，任务自动失败，系统将解除绑定】
林涯心中一凛。
解除绑定？那她岂不是要在这个修仙世界当一辈子凡人？
不行。
她深吸一口气，脑子飞速运转。
前世面对甲方的无理需求和老板的甩锅时，她练就了一套“认错但不认输，道歉但不改过”的话术。
“师父教诲的是。”她低下头，声音诚恳，“弟子知错了。”
云松子面色稍缓。
但林涯的下一句话，让他的表情重新凝固。
“弟子只是觉得，本门的晨课方式……或许可以稍作改进。”
“改进？”柳如月忍不住插嘴，“你一个连引气入体都不会的废物，也配谈改进修行方法？”
【公愤值+1】
【当前进度：3/10】
林涯没理她，继续看着云松子：“师父，弟子这几日观察同门师兄师姐晨课，发现大家虽在打坐，但气息浮躁，心神不宁。这说明传统的静坐法，可能并不完全适合咱们清风观的修炼环境。”
云松子眯起眼睛：“哦？那你觉得，什么方法合适？”
“动起来。”林涯说，“生命在于运动。适当的身体活动，有助于气血运行，疏通经脉，反而更能静心凝神。”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动作。
她放下水桶，在院子中央扎了个马步，双手抬起，开始缓慢地、有节奏地摆动。
左一下，右一下。
像在划船，又像在……扇风？
“此乃弟子家传的‘养生导引术’。”林涯面不改色地胡扯，“每日练习，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还能……治疗颈椎病。”
云松子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王大牛张大了嘴。
柳如月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这是在羞辱道法！”
“师姐误会了。”林涯的动作越来越流畅，甚至开始加入跨步、转身，“道法自然。你看这动作，像不像云卷云舒？像不像水流不息？像不像……呃，像不像仙鹤展翅？”
她猛地张开双臂，做了一个大鹏展翅的姿势。
然后脚下一滑。
“砰！”
整个人摔了个四脚朝天。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三秒后。
“噗——”王大牛没忍住，笑出了声。
柳如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咬牙切齿地转身回屋，“砰”地关上了门。
云松子看着在地上龇牙咧嘴揉屁股的林涯，沉默良久。
最后，老人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他转过身，拄着拐杖慢慢往回走，“你爱怎么练，就怎么练吧。只是……”
他停在正殿门口，侧过半张脸。
“莫要再打扰他人。”
说完，身影消失在门后。
【检测到关键NPC‘云松子’情绪波动】
【分析：无奈、疲惫、放弃治疗】
【判定：未达到‘公愤’阈值】
【当前进度：3/10】
林涯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出师不利。
但她没时间沮丧。
三天，十个人的愤怒。现在已经得罪了三个，还有七个。
而且看云松子的态度，显然已经对她失望透顶，连骂都懒得骂了。这意味着，常规的捣乱方式，可能无法再从他身上获取“公愤值”。
得升级战术。
林涯看向东厢房。
其余七个杂役弟子，刚才应该都在屋里。王大牛出来了，柳如月出来了，但另外六个人从头到尾没露面。
要么是定力好，要么是……
不敢出来。
她想起原主的记忆。清风观的杂役弟子，大多数是附近村镇送来的孩子，资质平平，在观里干最累的活，拿最少的资源，地位最低。他们习惯了逆来顺受，习惯了保持沉默。
要激怒这样的人，普通的吵闹可能不够。
需要更精准的打击。
林涯走向厨房。
那是杂役弟子们工作的地方。每天卯时到辰时，他们要准备全观的早饭——通常是稀粥和咸菜。
她推开门。
厨房里烟雾缭绕，三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少年正在忙碌。一个在灶台前烧火，一个在案板前切菜，还有一个在淘米。
看见林涯进来，三人都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继续干活。
没人说话。
林涯扫视了一圈厨房。简陋，但整洁。灶台擦得发亮，碗筷摆放整齐，水缸里是满的。
她走到淘米的少年身边。
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瘦得像根竹竿，双手冻得通红，正小心翼翼地把淘好的米倒进锅里。
“你叫什么名字？”林涯问。
少年手一抖，几粒米洒了出来。他慌忙蹲下捡，声音细若蚊蝇：“回、回林师姐，我叫阿竹。”
“阿竹。”林涯点点头，“米淘几遍了？”
“三、三遍了。”
“不够。”林涯说，“至少要淘五遍。每一粒米都要搓洗干净，不能有一丝杂质。否则煮出来的粥，会影响修行者的灵气吸收。”
阿竹愣住了：“可、可师父从没这么要求过……”
“那是师父体谅你们辛苦。”林涯板起脸，“但我们作为弟子，应该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重淘。”
阿竹看着已经倒进锅里的米，又看了看林涯严肃的表情，眼圈一下子红了。
但他没敢争辩，只是颤抖着手，拿起葫芦瓢，开始一瓢一瓢地把米从锅里舀回盆里。
【公愤值+1】
【当前进度：4/10】
林涯心里默念“对不起”，脸上却依旧冷若冰霜。
她走到切菜的少年面前。
那少年切的是咸菜疙瘩，动作熟练，刀工整齐。
“停下。”林涯说。
少年手一顿：“林师姐？”
“你这切法不对。”林涯指着案板上的咸菜，“咸菜要切成均匀的细丝，长度不能超过一寸，宽度不能超过一分。你切的这些，有的粗有的细，有的长有的短。重切。”
少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低下头：“是。”
他抓起已经切好的咸菜，扔回盆里，重新开始。
刀落在案板上的声音，比刚才重了许多。
【公愤值+1】
【当前进度：5/10】
林涯走到烧火的少年面前。
灶膛里的火正旺，少年握着烧火棍，脸上被熏得黑一块白一块。
“火太大了。”林涯说，“煮粥要用文火，慢炖。火太大，粥容易糊底，营养也会流失。把柴抽出来两根。”
少年瞪着她：“林师姐，火小了粥煮不熟……”
“那就煮久一点。”林涯不容置疑，“辰时开饭，现在才卯时二刻，来得及。”
少年咬着牙，从灶膛里抽出两根烧得正旺的柴火，扔进水盆里。
“刺啦”一声，白烟冒起。
【公愤值+1】
【当前进度：6/10】
林涯满意地点点头。
她走到厨房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三个少年都在默默干活，没人抬头看她。但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愤怒，像即将爆开的闷雷。
“好好干。”她说，“我会来检查的。”
说完，推门离开。
走出厨房十几步后，林涯靠在院墙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良心有点痛。
但任务进度过半了。
还差四个。
她看向正殿。云松子在里头，暂时不能去触霉头。
看向西厢房。柳如月刚被气回去，现在去可能效果不佳。
看向东厢房……王大牛刚才骂得最凶，但现在可能气消了。
需要新的目标。
林涯的目光，落在院子角落的一棵老槐树下。
那里趴着一只……鸟？
不，不是普通的鸟。
那是一只鹤。羽毛本该是洁白的，但现在沾满了灰尘和草屑，显得有些灰扑扑的。它闭着眼睛，脑袋耷拉在翅膀上，像是在打盹。
但林涯注意到，它的左眼睁开了一条缝。
正在偷看她。
仙鹤。
原主记忆里，清风观确实有一只仙鹤，据说是很多年前某位祖师留下的灵禽。但那位祖师坐化后，仙鹤就没人管了，整天在道观里闲逛，偷吃厨房的菜，偶尔还欺负杂役弟子。
观主云松子对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算是“祖产”。
林涯走过去。
仙鹤立刻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别装了。”林涯在它面前蹲下，“我看见你睁眼了。”
仙鹤没反应。
林涯伸手，戳了戳它的翅膀。
仙鹤猛地抬起头，丹顶红冠下的眼睛瞪得溜圆，充满警告意味。
“哟，还挺凶。”林涯笑了，“饿不饿？厨房在煮粥，不过被我要求重做了，你得等一会儿。”
仙鹤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她话里的意思。
然后，它张开嘴，发出了一声……
“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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