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戚榆醒来时,侍女轻手轻脚地进来,欲言又止。
“怎么了?”戚榆揉揉眼睛,声音还带着晨起的微哑。
“小姐,江宗主…天没亮就走了。”侍女小声禀报,“但留下了这个。”
戚榆接过侍女递来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叠放着一件崭新的外袍,与她平时喜爱的浅青色相近,面料是云梦特产的软绡纱,轻薄透气却极为保暖。外袍下压着一张字条,字迹刚劲有力:“天凉加衣。”
戚榆唇角微弯,将字条仔细收好,手指抚过外袍细腻的纹理。这料子她认得,是云梦江氏独有的织造技艺,每年产量极少,江澄竟舍得用来给她做外袍。
“他几时走的?”戚榆边问边起身更衣。
“寅时三刻便出了门,说是云梦有急事需处理。”侍女为她梳着头,“江宗主走时还特地吩咐,让厨房这几日多做些温补的膳食,说您前些日子为调查刺客的事熬了夜,需好生调养。”
戚榆对着铜镜,看见自己眼中掩饰不住的笑意。
三日后,戚榆正在书房处理事务,腰间银铃忽然微微震动,传来江澄的声音:“在做什么?”
她执笔的手一顿,放下笔,拿起银铃注入灵力:“看账本,头疼。”
“又头疼了?”江澄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悦,“不是说了每日最多看两个时辰?”
“就多看了会儿。”戚榆声音软下来,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晚吟,你在忙什么?”
那端沉默片刻,才传来江澄的声音:“在审几个闹事的散修。你按时用膳了吗?”
“还没呢。”戚榆顺势道,“没胃口。”
“胡闹。”江澄声音严厉起来,“现在就让厨房备膳,我要看着你吃。”
戚榆唇角翘起:“你怎么看?难不成能从云梦飞过来?”
“银铃可以传影。”江澄淡淡道,“怎么,想试试?”
戚榆一愣,她倒真不知这银铃还有这功能。不多时,银铃泛起微光,在她面前投射出一道虚影,正是江澄坐在云梦书房内的样子。他面前也摆着几卷宗册,眉头微蹙,却仍抽空抬眼看她。
“还真可以…”戚榆嘀咕道,乖乖唤来侍女吩咐备膳。
待膳食摆上,江澄才微微颔首:“吃吧。”
“你也没吃吧?”戚榆眼尖,看见他桌边空无一物。
“审完这几个就去。”江澄语气平淡。
戚榆却不依:“不行,你也要吃。我们一起。”
江澄看她一眼,终是妥协,唤人送来了饭食。两人隔着数百里,通过银铃的传影功能一同用膳,偶尔交谈几句,倒像是真的坐在一处。
“那个藕粉丸子,多吃几个。”江澄看见她挑食,皱眉道,“你最近又瘦了。”
“太甜了。”戚榆撇嘴,“我要吃你上次带来的那家桂花糕。”
“吃完了?”江澄挑眉,“不是才给你带了两盒?”
“阿初吃了大半。”戚榆毫无心理负担地甩锅给妹妹,“而且我想吃你买的嘛。”
江澄沉默片刻:“过几日我让人再送些来。”
“不要别人送。”戚榆放下筷子,托腮看着他,“等你下次来的时候,亲自带给我。”
银铃那端的江澄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却放软了:“好。”
戚榆这才满意,重新拿起筷子。饭毕,江澄盯着她喝完调理气血的药汤,才道:“我继续审人了,你休息会儿。”
“不要,我要看着你。”戚榆歪在软榻上,随手拿起一本闲书,“你忙你的,我在这儿就好。”
江澄没再反对,果真继续处理事务。戚榆偶尔抬眼看他,见他神情专注,偶尔皱眉,偶尔提笔批注,那副冷肃的模样,与在她面前时判若两人。她看着看着,竟真的有些困了,书从手中滑落,歪在榻上沉沉睡去。
江澄察觉到动静,抬眼看去,见她睡颜恬静,长发散落枕畔,唇角微微翘着,不知梦到了什么。他目光柔和下来,对着一旁侍立的弟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处理公务,却始终分了一丝心神在那银铃传出的影像上。
戚榆醒来时,已是申时。她揉揉眼睛,发现银铃还亮着,那端江澄仍在伏案工作。
“醒了?”他头也不抬,“桌上有温着的燕窝羹,喝了。”
戚榆这才注意到,侍女不知何时悄声进来,在桌上放了炖盅。她起身小口喝着,忽然道:“晚吟,我想去云梦。”
江澄手中的笔一顿:“什么时候?”
“明日。”戚榆放下勺子,“临淮的事务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我想去散散心。”
江澄沉吟片刻:“好。我让江直去接你。”
“不要江直接。”戚榆任性道,“你来接我。”
“戚榆。”江澄声音微沉,“我这几日实在走不开。”
戚榆垂下眼睫,不说话了。银铃那端,江澄看着她这副模样,眉头紧皱。半晌,他终是妥协:“我明日午时前到。”
戚榆立刻抬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说话算话。”
江澄看着她,无奈摇头:“你这性子,都是被惯出来的。”
“那还不是你惯的。”戚榆理直气壮。
第二日,江澄果然在午时前赶到了临淮。他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是一早便御剑赶来。戚榆早已收拾妥当,见他来了,笑盈盈迎上去。
“累不累?”她抬手替他拂去肩上的微尘。
“还好。”江澄打量她,“东西都带齐了?药带了没有?那件新外袍呢?”
“带了带了,都带了。”戚榆挽住他的手臂,“我们走吧。”
两人御剑前往云梦,抵达莲花坞时,正值午后。阳光洒在连绵的莲塘上,波光粼粼,荷花盛开,清香扑鼻。戚榆深吸一口气,眉眼弯弯:“还是云梦的莲最香。”
江澄领她进府,一路嘱咐:“你的院子一直留着,每日有人打扫。缺什么就跟江直说。”
“知道啦。”戚榆应着,目光却被远处几个练剑的弟子吸引,“那是新收的弟子?”
“嗯。”江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资质尚可,还需磨练。”
正说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少年从队列中跑出来,怯生生地行礼:“宗主。”
“何事?”江澄神色稍缓。
少年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道:“弟子…弟子想请宗主指点刚才那招‘莲影重重’。”
江澄还未开口,戚榆却先笑了:“这招啊,我倒是有些心得。”
她说着,抽出逐玄剑,身形一晃便到了场中。浅青色的衣裙随风轻扬,剑光如练,在空中划出数道残影,真如莲花绽放,重重叠叠。收剑时,她气息未乱,笑意盈盈:“看清楚了吗?”
少年看得目瞪口呆,连连点头。江澄在一旁看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面上却淡淡道:“花架子太多,实用还需精炼。”
戚榆收剑回鞘,走回他身边,轻哼一声:“总比你那硬邦邦的招式好看。”
江澄不与她争辩,只对那少年道:“明日晨练后,来书房找我。”
少年欣喜若狂,连连道谢退下。
晚膳设在临水的亭中,菜色多是戚榆爱吃的。江澄亲自为她布菜,将鱼肉细细挑了刺才放入她碗中。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戚榆嘴上说着,却欣然接受。
“上次是谁被鱼刺卡了喉咙,半夜哭鼻子?”江澄淡淡反问。
戚榆脸颊微红:“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江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再逗她。
饭后,二人沿着荷塘散步。月色皎洁,洒在莲叶上,泛着银光。戚榆忽然停下脚步,伸手摘了一朵半开的莲花,轻轻嗅了嗅。
“晚吟。”她忽然轻声唤道。
“嗯?”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同泛舟采莲吗?”
江澄目光悠远:“记得。你那时才这么高。”他抬手比了个高度,“非要自己撑船,结果掉进水里,我捞你上来时,你怀里还死死抱着一朵莲花。”
戚榆笑出声:“那朵莲花我后来做成了干花,现在还收在临淮的妆匣里呢。”
江澄转头看她,月光下她的侧脸柔和而美好。他忽然伸手,将她耳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小心。”他低声道。
戚榆抬眼看他,眼中映着月光和荷花,亮晶晶的,一如儿时偷看他的模样。
夜渐深,江澄送她回院子。在廊下分别时,戚榆忽然拉住他的衣袖。
“晚吟,明日陪我去市集逛逛吧?”她眼中满是期待,“我听说云梦新开了家糕点铺子,桂花糕做得极好。”
江澄本想说明日还有宗务要处理,但看着她那双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好。”他应道,“但你要答应我,不许贪凉吃太多冰食。”
“知道啦。”戚榆松开他的衣袖,笑意盈盈,“那你早点休息。”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江澄才转身离开。走出几步,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这是他从姑苏带回的安神香,本想今日给她,却忘了。
他摇摇头,将瓷瓶收好,决定明日再给她。
月光如水,洒在莲花坞的每个角落。廊下银铃轻响,池塘蛙声阵阵,一切都静谧而美好。在这纷乱的世道中,这片小小的天地,仿佛永远是他们避风的港湾。